贫僧不破戒(71)
哄闹过后,等季先生几个回自己院里,季德恩便邀请兄妹几个到他院里守岁到天明。连拖带拽地把季德勤拉回自己院里,他原想能从中调停矛盾,却不想给小院带来一场暴雨。非但没能劝成两兄弟和解,反是让怀明墨和季德勤大吵了一架,幸好有狄凤在旁劝说,季德勤才没把他院子给砸个稀巴烂。
望着兄长拂袖而去的背影,季德恩长叹气道:“我说你,就不好敷衍两句么。”
怀明墨胸口起伏的厉害,抿了口茶润喉,方缓缓说:“他方才模样,是我能打发过去的?”
“有趣……”虚生没头没脑地呢喃,“实在有趣。”
辛里知情最多,刚要问虚生,忽地脑中灵光一闪,眼珠一转,亦是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为什么非得是平宁郡主呢?”
骆辰性急,赶在旁人之前问:“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怀明墨明白过来,深知眼下不宜多论,含糊道:“不知平宁郡主给他们俩什么好处,他们竟一味地给她说好话。”
“狄家与宁国公府两家是世交,狄嫂嫂似乎在闺中时,与平宁郡主是好姐妹。”季博儒含笑说:“那些京城大家的内宅,妯娌不睦得甚多,狄嫂嫂许是见多了这种,所以才想你找个她合得来的女子做弟妹吧。”
季德恩饮完醒酒汤,挥手把房里丫鬟全撤了下去,单留个心腹小厮在耳房伺候。外人走尽,他才把憋了满肚的话吐露出来,语中略有对季德勤的不满,“甭管他那臭脾气,最近也不知他怎么了,肝火旺得很。刚才他呛了二姑姑两句,亏得父亲不在,不然他得到祠堂去守岁一夜。”
不等旁人发问,季德恩又一股脑地把不久前发生的事徐徐说来,他生来擅于叙述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罢,只见周围人一脸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坐的人全看得出怀明墨心思,自然没人会说出扫兴话来,徒惹怀明墨不高兴,偏是虚生颇为失望地撇了撇嘴,喃喃自语:“真可惜。”
怀明墨气结得骂词忘了干净,涨红着脸,起身匆忙险些被凳脚绊倒,“走了。”
屋里一片静寂,余下三人大眼等着小眼,大过年的好气愤搅成这般无趣,任谁都提不起兴致来。又过了会儿,虚生瞧见沉香归来,像是有事找他,借故也离开了小院。
虚生从季德恩的院里走出,没朝自己客房回去,立刻带着沉香往晚汀馆而去。晚汀馆的主人似乎事前料到,早派了郑丰年在门外候着,见到虚生来到,马上领人往主房里走。
“你有话与我私下说,给暗示便是。”怀明墨放下手里的卷书,板脸道:“把我气走你可高兴。”
虚生耸了耸肩,大步走到怀明墨身旁,瞧他在贵妃榻上躺着安逸,便自己坐在臧丽刚坐的杌子上。榻旁的炉子温着碗喝到一半的药,他端起闻了片刻,面色微忧,关心地开口:“身子不舒服么?”
辛里解释道:“往年每次守岁过后,少爷总要病上一回。后来药王便配了个方子来,药材都是温补为主,自那后少爷每年虽还有发病,却没那般凶险。”
怀明墨听着碗勺相碰的清脆声,笑道:“我和他们说了,服过玉琼生后已好许多,可他们太紧张,非要我依着惯例来。”
虚生吹温勺里汤药,递到怀明墨唇边,“怎的你当玉琼生是圣药?你虚亏多年,不养上几年能痊愈?”
明明是在喝苦药,眼下的怀明墨却像在品糖水,眉间舒展满是笑意,直瞧得身边几人鸡皮疙瘩掉一地。慢悠悠饮完半碗药,怀明墨用帕子拭干唇边药渍,方说:“你来找我说什么事?”
沉香见虚生示意,声音里带了半分怜悯道:“刘申家的母子两人全死了,没留一活口。”
“怎会?!”怀明墨撑起身惊愕道:“算时间,刘申的尸身应该是昨日傍晚才送到那府上,晚上一家子便没了?”
虚生伸手扶住他,冲辛里使个眼色,等人把靠垫取来安顿好怀明墨,才说:“昨晚守夜时走了水,母子两个因困在屋里没逃出来,等火灭后,狄府家仆就发现两人的尸身。”
辛里冷笑连连,半点不信道:“这是狄府传出的消息?”
“是。”沉香又说:“头个这么说的人是刘申的叔父,如今在狄府当差,他声称当时在场。说走水原因是刘妈妈太过伤心,哭到昏厥无意打翻烧了白幡。他当时恰好在门边所以逃出来想去找人灭火,而那小儿子则想把刘妈妈背出屋,没想到火势蔓延极快,把母子两困在屋里,没能逃出来。”
骆辰讥笑道:“诓谁呢?骗三岁孩童么。怎会就这么巧?况且人既昏厥,他不先搭把手,同自己侄子把嫂子救出,而是抛下母子俩去吼人来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怀明墨惊奇地问:“狄府那位老爷信了?”
沉香目光沉痛地颔首回答:“像是信这话,他拨了笔银子让那叔父当殓葬费,并没有要调查的意思。”
臧丽支着脑袋,迷迷糊糊听他们说话,半晌道:“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郑丰年在边上沉默已久,见虚生也不解其中缘故,这才心平气和开口:“常嬷嬷藏了封信在衣襟里。常嬷嬷和刘嬷嬷都是家生子,从前是狄王氏身边的丫鬟,两人关系亲近如姐妹。想必这常氏是知道刘申惨死真相,去信要告诉刘氏,没想到……”
截过郑丰年的话,虚生沉声道:“不想这信却成她老姐妹的催命符。”
“她知道真相,那日既没说出来,为什么又要告知那刘氏?”骆辰听得实在糊涂,“这刘氏在狄府也就是个下人,知道真相顶多去闹一闹,可这边是亲妹子,那边只是个家生子,狄氏的哥哥再怎样也不可能公允断案吧。”
虚生淡淡道:“心里过不去吧,那日院里发生什么,她肯定看在眼里,可没法阻止。为让自己好受些,所以想把真相说出来,少些负罪感罢了。”
指腹不时摸着下颚,怀明墨低语道:“信上如果只有这件事,这刘嬷嬷丢不了性命。”
“如果信里还有狄王氏病死的真相呢?”虚生慢悠悠地说道,果真一屋人坐不住,齐呼惊诧。
这时小厨房照常送来甜汤给他们垫肚,等人退后,虚生才又说:“你们没怀疑过狄王氏的死因?”
辛里略有愧色,抓头道:“先前我确是怀疑狄氏,只那时庄里没出现大事,我无从查起,是以疏忽了。我也是上回见你瞧狄氏的反应,才料定我怀疑不错,可还没派人去暗查,便发生刘申那事。”
骆辰急切道:“别扯开话题,先说说那狄王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瞧着一屋人拉长耳朵等听后续,可惜沉香没说故事本事,只讷讷说:“中毒。”
“中毒症状明显,那狄大爷不可能瞧不出。”骆辰摆摆手,颇为不信。
听涛阁里收藏不少医书,怀明墨闲来也会翻阅来读,对药理不及虚生这般了解,可也不至一窍不通,当即想透这其中关键,“此毒非彼毒,其实有很多吃食也是不宜多用,吃得过多,也会中毒。”
“不错。”虚生见怀明墨神情有些乏倦,起身给他绞了块热帕敷脸,徐徐道:“她用的是提炼出来的白果汁水,掺进狄王氏服用的补药里。过度食用这会高烧头疼,伴有呕吐腹泻的症状,寻常大夫去瞧多数以为是吃坏所致。如此反复来两次,这老太太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身子也渐熬垮了。”
“难怪传来狄王氏久病的消息。”怀明墨沉着脸,不一会儿明白道:“那次来山庄时,她发现狄凤有问题?狄凤亦知道自己已被看穿,所以下了很手么。”
辛里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迟疑地开口:“狄王氏既然发现这狄凤有异,为什么不说出来?”
郑丰年尚无子嗣,也是一手带大臧丽,对为人父母的心得倒有些体会,轻笑道:“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狄王氏怎会直接说出。万一是她搞错,把事情闹大,事后发现是自己多疑,岂不伤母女感情。”
说再多也是大家猜测,其中缘由也已是随人离世不得而知,想那狄凤平日里和风细雨,在前人待带下极好,对长辈孝顺敬爱,与平辈温柔关爱,竟不想如此佛口蛇心,下手狠厉得让人骇然。
怀明墨长叹口气,心烦地捏着鼻梁,熬到后半夜,他越发觉着疲累,人有些萎靡,“眼下我们也没确凿证据揭穿她,只好先防着,可我怕防不胜防。”
辛里烦躁地在屋里徘徊踱步,才停下两步,又静不下心地走动,“那院子九成是她带来的人,要全看住,实在有些困难。”
“稍安勿躁,现在离季老太太寿诞还有好几日。事没发生,尚有余地。”虚生一脸不以为然,笑道:“等常嬷嬷来找过我,再作商议吧。”
算着时辰差不多,没多做解释,怀明墨也没留客,亲自把人送到门外,两人无言站了好一会儿。走过月门,虚生一眼瞧见蹲在厢房后边角的身影,这天气大半夜在屋外等实属受罪,那人抱膝冷得哆嗦,却又不敢走动,生怕发出响声会被人发现。
虚生脚下悄然地走到客房外,轻笑道:“常妈妈进屋吃口热茶暖暖身吧。”
第67章第67章
屋里漆黑一片,唯有那炭盆里的银碳发出细微的火光,派走沉香去小厨房烧壶热水,虚生坐在炭盆旁,无声地暖手。把常嬷嬷在旁晾上许久,虚生待手暖身热,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门边一动未动的常嬷嬷,“妈妈坐吧。”
常氏听到虚生发话,上前挪了两步,当即就给虚生跪下了,嘴里不断喃喃,希望虚生能救她一家子的命。
虚生没叫她起身,明知故问:“常嬷嬷这是做什么?”
常嬷嬷身子贴伏在地,颤着手到虚生面前,掌里揉了团纸,正是沉香不久前塞到她屋里的密信。她声音沙哑,有些哽咽道:“求师傅救我孙儿孙女的性命。”
虚生两指在常嬷嬷手背一碰,她只觉手背一阵麻痛,纸团如雪球掉落,化在碳炉里。巾帕擦拭着手指,他低眉淡漠道:“既知他们所在,常嬷嬷大可去找季先生,要救出两个孩子不难。”
“不可。”常嬷嬷猛地抬头,神情惊惧而古怪,眼神闪烁似有顾虑。
虚生细细咀嚼她话里深意,饶有兴味道:“为何不能?”
常氏紧抓自己膝前衣摆,双手不住地颤抖,两腮咬得很紧。她从小在狄王氏身边服侍,主子待她极好,后来嫁给狄府得脸的管事,自己也成了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妈妈,从来不曾这般委曲求全地跪过,如今又是一把老骨头了,跪没多久膝盖磕得疼,人也跪得东倒西歪。
一个想要瞒过,一个绝不退让,就这样沉默僵持很久,等沉香提来热水,屋里两人始终没说上话。借着屋外细微的光晕,常嬷嬷仔细打量着虚生,瞧得越久,心越沉半寸。
如此又过了会儿,常嬷嬷熬不住地伏地,对虚生连磕两个响头,“师傅想知道什么便问,我绝不敢隐瞒。”
虚生见她真心有所臣服,指尖挥动让沉香把她扶起,舒服窝在太师椅中,他目光如炬地盯住常嬷嬷,笑如春风道:“妈妈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常妈妈怯生道:“季先生身边的青桃……常会暗里传消息给夫人。”
“青桃?”虚生脑中立时浮现起那张鹅蛋俏脸,颇为意外,“她……可是季先生心腹丫鬟。”
常嬷嬷连忙说:“就是她,我已经陪夫人见过她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