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吃错药了?”
那人摇了摇头。
“好像脑子又坏了。”
“他娘的,你全忘了?!”季济弘拍响自己大腿。
季留云垂眼瞧着自己的膝盖,他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睡衣,显然和那个叫顾千的男人身上那套很登对。
他们身上都有许多狗爪图案。
刚才,季济弘声情并茂地说明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们是如何抢走半缕执念,导致季留云失忆遇上顾千,之后又是怎么血战一场,甚至为主人正名。
“这会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又失忆?”季济弘扒拉开来不及处理的头发,凑过来问。
“我扇你一巴掌吧,兴许能有用呢?”
这小鸟是这样的,逮着机会就想动手打架。换做以前,季留云在没受到戾气困扰的时候,还会劝劝他。
可此时他什么心情都没有。
一睁眼,所有的执念都完成了,那些如影随形的戾气,日日纠缠的心魔,都没了,变成场昨日旧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家,一个爱人。
这太荒谬了。
季留云在深山中用醒灵石压制戾气,用痛苦换取清醒,他早已习惯了在挣扎中度日。
一定是心魔作祟,一定是他终于撑不住了,所以心魔才会编织出这样的美梦来诱惑他。
怎么可能呢?季留云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爱,去生活。
他无法相信。
廊下顾千在说话,季留云看过去,瞧见晨风拂过他的衣角。
那人说了几句话,忽而被冷风扑了喉咙带出几声轻咳。
季留云手已经摸上了身边的毯子。
他甚至没有思考,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把毯子拿了起来。
“不是,你这不记得的嘛!”季济弘看他这个动作,像是抓到了什么证据一样大喊起来。
“你他娘到底记得不记得?”
季济弘又小声问:“你真不记得顾千了?你他娘当时那么死皮赖脸追着人家,到了,你给忘了?”
季留云捏着毯子不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忍不住又将目光飘向廊下。
顾千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对电话说:“这是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是小古。
“你就把这当做后遗症吧,慢慢就好了。你们打架的时候,规则海坍塌辙人爆炸,金毛鬼自己烧着命护住你和那小鸟,大半个规则海的碎片全砸他身上了。”
顾千捏紧手机问:“伤命吗?”
小古:“不伤命,也不伤身,但那些规则碎片挺邪乎,估计把脑子撞伤了,不打紧,观世毁了,所有关于观世造成的伤害都能慢慢恢复。”
顾千觉得很莫名奇妙。
“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为什么现在出问题?”
“当时金毛鬼死都要护住你和那鸟,所以用尽全力,而那些伤害呢,就像病毒一样有潜伏期。直白些来讲,可能你俩最近过得太安生了,金毛鬼才敢放心,一放心,病毒就爆发啦。”
“他伤得重,之前还被数据化过,且等着他慢慢好吧。”
小古如是说,顾千才稍微放心些。
可季留云心里紧绷着这么长时间才慢慢放心,顾千居然毫无察觉,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季留云还暗自担心了那么久吗?
还有,季留云的脑袋真是事故多发区。
顾千转回堂里,刚才季留云一直盯着人看,等人真走到面前了,又把脑袋低下去。
顾千低着头瞧他。
一头金发还带着晨起未醒的凌乱。
死鬼最近每天都变着法地哄顾千给自己梳头,他醒过来会抱着人黏糊一阵。
顾千被黏糊醒之后会给他梳头,死鬼满意了才下楼去做早饭。
可今天早上,没有温存,也没有梳头。
顾千瞧见了那个被记忆折磨的季留云,看到那个小心地把害怕藏起来的季留云。
他又变成了那个在暴雨里无处可归的老妖怪。
“你带他去看看吧。”顾千把玉牌取出来交给季济弘。
“我啊?”季济弘指向自己。
“嗯,我得想想该怎么办。”顾千撂下这句话自己上楼。
季留云立马就抬头望过去,眼睁睁瞧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再也瞧不见,他忽而心慌起来。
“喏。”季济弘探出脑袋堵住他的视线,并着把那块玉牌交给季留云。
“主人的念想已经交给阴间去处理了,我先带你去三月看看吧。”
季留云拿到玉牌,熟悉的物件让他安心许多,可胸口那团酸涩没有减去半分,越发沉重。
既然顾千都吩咐下来了,小鸟立时就认真规划路线。
可季留云像是聋了一样,就盯着楼梯瞧。
“走啦!”
他们先去了三月。
秋月白和安间瞧见两个大哥同时出现,激动之下又疑惑。
安间不停地朝两位大哥身后瞧。
秋月白则是直接问:“大哥大今天没来吗?”
季济弘指着季留云说:“他又失忆了。”
秋月白、安间:?
梅开二度?
他们热切地献上关怀,疑惑也更大。
“大哥您要是失忆,不是死都不肯离开大哥大吗?”
于是,在秋月白和安间不遗余力的描述下,他得知:自己之前对顾千寸步不离,甚至还在骨灰里加白糖给人吃。
太荒唐。
可这二人坚称自己绝对没有艺术修饰的成分。
“是啊大哥。”安间讲。
“您之前,拉了顾千都还要闻手心呢。”
季留云听得身子一僵,他看向季济弘,希望对方能说这是玩笑。
可季济弘耸耸肩。
“你之前就跟个缠人狐狸精似的。”
季留云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这样有辱斯文的事。
他不敢去想象那些画面,可越是不敢想,那些细节就越是清晰。
在描述里,自己那样黏着顾千,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几乎是到了可笑的地步。
更难以相信的是,顾千居然也接受了这样的季留云,接受这样一个幼稚傻气的非人者。
为什么?
季留云带着这个疑问,被季济弘带去了一幢大楼前。
一路上,他见识了许多自己不曾见过的东西,季济弘一一介绍:那是汽车、手机、服装店、玩具店……
季留云震惊于这些原本只会出现在古时候的神话物品如今成了寻常,更震惊于这个时代扑面而来的生命力。
不是那种山间生灵的天真烂漫,而是一种不可阻挡的磅礴之力,如同被打磨过的玉石,没有初时的锐气,凝练且笃定。
对季留云这样见过人世俯仰之间两千年动荡的树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年代。
季济弘带他走进大楼,一路上都有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最后季留云再次踏进那个叫做电梯的铁盒子。
还没走近,隔着厚重的大门都隐隐听得见里面在争吵。
严谨些来讲,也不能算作是争吵,更像是单方面的批评。
季济弘抬手就要推门进去,季留云拉住他。
“先敲门,不礼貌。”
小鸟不以为然,他早就听清楚里头是谁了,拍开那只古板的手。
“对待生死之交,拘泥于礼节就是不尊重这份过命的交情。”
季留云仔细地打量小鸟——他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懂事的话来?
季济弘边推开门边说:“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季留云:“……”
门打开,他们彻底听清了咆哮的声音。
“城无声,你靖天要破产倒闭了是吗?你成天抢我单子干什么!”
责骂人的是个锐利张扬的年轻人,此刻气场全开。
奇怪的是,被他骂的、坐在宽阔桌台后面叫做城无声的那人,同样拥有不凡的气度,可即便被这样指着脸骂,城无声也没有任何怒意。
他揉着眉头无奈地讲:“陈巳,这个恶鬼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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