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孩子将已经泡涨的大豆,一勺一勺舀入石磨上口,少年们轮换着推磨盘,谁也没偷懒,都动作飞快,让荀柔不得不时常提醒他们动作慢一些。
在少年们推磨之时,荀柔并没闲着,推磨和倒豆子都是重复劳动,并不费脑,他以淮南王为端,随口将汉景帝、汉武帝前后历史大事,讲故事一般道来。
重点自然是主父偃,桑弘羊,东方朔,卫青等寒门出身大臣。
他们本身代表着汉武时社会政治、经济、杂学以及军事的重要部分。
西汉贫寒出生的高官并不少,固然因为开国功臣,多被刘邦吕雉这对夫妻杀死,也是因为当时基础教育实施好。百姓家子弟,能靠读书、本事出头,百姓自然愿意送其子入学。
翻开史书,西汉出身普通人家的三公九卿,恐怕比唐朝还多。
但到了东汉时期,寻常出身的公卿,反而减少了。云台二十八将,就是二十八个掌握资源的大族,再加上其他跟刘秀打江山的大姓,有钱人家生得多,三公加九卿,统共才十二个,他们自己都不够分。
内卷,这就是红果果东汉内卷。
豆浆磨了两只桶,今天足够,荀柔喊停,“接下来,来几个有力气的,用粗布过滤豆浆,将豆渣留在布上,尽量将浆液挤出。”
他低头向荀襄,“阿音也去帮忙,好吗?”
“好。”荀襄乖巧点点头,然后很实在地抱住木桶。
“小心”廖化正要提醒小姑娘,桶中重量不轻,就见她一把将木桶抱了起来。
……嗯。
“快,快来与我牵布。”廖化连忙转头向同伴喊,又见荀欷也快步上来帮忙。
廖化似乎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哗啦”豆浆倾倒下来。
“倒慢一点。”荀柔指点道。
“好的。”荀襄乖巧的答着,将桶往回端一些,旁边愣愣站着的几个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帮忙。
太自然了,一切太自然了,荀家的小童和他们一起舀豆子,荀家的姑娘能端起木桶,荀家的少年同他们并肩劳作,这难道是真的吗。
廖化忍不住去看,坐在屋檐边,摸着兔子,含笑望着一切的荀公子。
淡黄、酥松的豆渣,被留在粗布上,凑近一闻就有淡淡豆香味。
扯着粗布的一个少年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塞完之后,一抬头,却正见荀柔将他看得正着,顿时露出惊慌害怕的表情,哆嗦着就要给他跪下。
如果荀柔要培养科学家,这时候就该教育他科学的行动严谨,不能没有充分保护措施随意尝试,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味道如何?”荀柔含笑问。
少年眼中惊慌,噎了满嘴,摇摇头。
“无妨,”荀柔声音温和,“你虽是无令而行,然此亦怪我不曾讲明规矩,既未明规矩,就不算有错,不过今日之后,凡有上令在此,谁人都不可任意妄行,若不听命行事,则要受惩罚,大家可听明白?”
“明白。”荀欷笑嘻嘻的第一个回答。
除他之外,几个荀家子弟,都毫无犹豫,荀缉甚至拱手正礼一揖。
有他们作示范,其他孩子也零零落落的喊出“明白。”
“豆中浆去,所剩为豆渣,此物也可食用,”荀柔不急着规矩,“待晚饭时蒸熟,大家也尝一尝味道。”
接下来就是煮豆浆,打浮末,取豆皮。
急火糊锅,这个过程也需慢慢来,于是煮着豆浆,荀柔又将可食用豆子品种,需如何种植,以及祭祀之中豆子的用法挨着讲了一遍。
“记载制作豆腐的书中说,入石膏稍许则凝成絮,却未明言该入多少,今日我们便来试出,豆腐该放多少石膏合适。”
十只木盆依次放好,每盆中倒入一样多的豆浆,以木勺为石膏计量,每盆依次递增,搅拌,然后以木板盖好静置。
最后,最少三盆豆腐都不成型,中间几盆由嫩到老,口感不同,最后两盆则发黑发苦,不能吃。
荀柔将兔子放到一边,在檐下铺开白纸,让荀欷执笔,教他如何写实验报告,“题目写,以不同剂量石膏点豆腐之实验结果报告,接下来依次为实验目的,实验过程、实验结果,所谓目的,就是今日实验之目的所在。
“旧书中,不能尽言豆腐制作之法,则世间制作此物,从前无准绳规矩,今日我们试出之豆腐制法,明定石膏比例标准,则当成为世之范式,后人可依次例而行。”
荀柔没用什么深奥词句,故而这句话,这里所有大小少年童子,自然全都能听懂了。
听懂了,自然一片哗然。
“世之范式?”
“以后的人,都要照我们来?”
“这不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吗?”
荀欷也惊讶抬头,“阿叔?”
“这有何奇怪,有巢氏为巢,人方知以此避禽兽虫蛇,燧人氏造火,人方知以此化腥,仓颉造字之前,世上并无字,孔圣在日,诸侯各封其国,圣人也未必能知天下有一日,为郡县之制。”
“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为人如此,为此天下亦如此。为一分,便有一分新,虽小事,亦为可也,谁人都当得这天下第一之人,谁人都能为天下之范。”
【为天下之先者,当天下之范,人人尽可为之,人人尽可为圣人也。《实践范式》荀柔】
第85章 教学
制作豆腐只算引言,之后课程才正式开始。
准确、标准、严谨、简洁。
这是荀柔希望他们达到的第一步。
所以,数学是必须的。
他让学生们发豆芽、麦芽,用王莽发明的游标卡尺,测算不同水分下,发芽的概率以及每日生长高度。
加法口诀和乘法口诀背起来容易,但数字要在重复使用中,才能熟练,至少重复一百遍才能形成条件反射。
不止数学,学生们分成七八人小组,每次课后提交记录报告。
有固定模板,标准用语,不需要丰富词汇修饰,这种文章并不难,学会之后,将来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可以此为模板,写出简洁明确、条理分明、内容实在的公文。
最开始,连荀欷所写记录,也会被他一次次反驳,将其中不明确、表述繁复,重新写来,如今已干净漂亮简洁得很像样子。
荀家小孩每人交一份,外来的学生们一组上交一份,荀家小孩用毛笔书写报告,外来孩童虽然识得些字,却只用树枝在沙盘上笔画过,故而用削细的炭条书写,但他们每天要另上交毛笔大字一页。
在课堂上,荀家孩子和冀州来的孩子,一样学,一样做事,但不在课堂之外,荀柔并不展现所谓“一视同仁”。
课堂频率隔天一次,期间,荀家小童归家随父母学习君子六艺,冀州来的孩子,要随武士操练,帮忙做杂事,不能休息。
不公平吗?
看上去的确是。
但现实本来就是如此。
荀家小孩有父母族亲,饮食无忧,他们是他的子侄晚辈,他不可能不待他们更亲善。
冀州带回的孩子,许多的父母都战事中死去,他家为其供应饮食衣服,为其缴纳赋税。
世家豪族培养孤儿,是要他们长大过后做家族的奴隶,用无底线的忠诚,和唯一最珍贵的生命回报的。
但荀柔并不想如此,从一开始,他就并不准备恩养他们。
他让他们称呼他“先生”,而非“主公”。
他们的身份是平民,是普通人,拥有自己的户籍和身份、拥有自由,在他们成人之后,他们也许会帮他做事,但他会用俸禄,平等交换他们的劳动和能力。
他带他们回来,想让他们拥有独立之人格。靠能力生存,为理想奋斗,对国家忠诚,他们要做星星之火,要散成满天星。
他第一次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但他会努力。
道理说上一百遍,不如做一遍,但有些书,还是不得不学。
初学之时,荀柔最讨厌背书,但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背书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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