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从去年冬天,几乎都没吃过几次鲜菜,每天都腌菜、腌菜、腌菜,就很痛苦。
“阿叔要亲手做菜?”荀颢立即捧场得表示高兴期待,“多谢阿叔。”
“你说如何做就行。”荀采嫌弃得明明白白,“别把田嫂这几日辛苦都糟践了。”
不,他明明不是厨房杀手,只是以前不会使用道具而已。
“……那我可以同田婶一道。”荀柔怂怂的坚持。
“好,快回去吧。”荀采无奈点头,不是很明白弟弟对厨房的执着,书里不是明明白白君子远庖厨吗?
有了动力,荀柔立即精神许多。
因为先前他向县令阐述过,环境可能产生疫病的严重性,城中道路除了有些血污,有些不明液体,还不算很脏。走过一户户人家都在忙碌着,看见他纷纷停手,向他问好,都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大军就会出现,让颍阴重新恢复安宁。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还未开门,先听见读书。
荀柔脚步一顿,心由是一静。
他在门口站了站,让许多虚浮的想法沉静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庭中树下铺着席,父亲向门跪坐,正教族中小童念书。
诸荀都在外忙碌,往日各家自教小儿,如今也没有功夫。
但不读书不行,于是父亲荀爽便肩负起园丁之责,将荀家这许多小花,都移栽到家里来了。
“父亲。”荀柔趋前问好。
一只只小白团子,都规规矩矩正坐端庄,扬起稚嫩小脸,睁着乌亮眼睛向他望来,有些学过礼仪,便一本正经拱手长揖
“叔父。”“叔祖。”
就很可爱,缺门牙也缺得很可爱。
荀柔向他们展颜一笑,一个小团子突然抬起手来,遮住熟透的脸。
“好。”荀爽认真看了儿子一眼,也无虚话,“清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走。”
荀柔垂头应诺,退到后院,谢过田婶帮忙,自己从井中打上一桶水来盥洗,换过衣裳,径直往伯父家去。
堂兄荀衍协助荀衢城防,不在家中,只有大概也同他一般,接到消息回来的荀谌。
“伯父,友若兄。”
荀柔上前施礼。
荀绲缓缓点点头,荀谌开口,“你也听到消息了?”
“是。”
“文若说,府君有意要再招族中兄弟入府,你可想去?”
第49章 府君阴脩
啊?
荀柔茫然眨眨眼睛。
“是我未说明白,”荀谌道,“文太守已去职,新任太守是随朱儁同来的南阳阴脩。”
南阳阴氏?
荀柔忍不住皱眉。
他知道阴家并非都是阴母那样的人,但若可以,还是不想同这家再有来往。
“阴府君至,仍以文若为主簿,又欲举公达为孝廉,数次向文若说与我族姻亲相近,想提携我族子弟。”
孝廉?
他不由低了低头。
比起财货,这的确更难以拒绝。
如今党锢方解,颍川等着出仕的士人如过江之鲤,均翘首以盼,阴脩说出这话,与他家结交诚意可谓十足了。
“但是,阿姊已同阴瑜义绝,不能还算阴家人吧?”荀柔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文若阿兄的意思呢?”
家中真要为出仕,与阴氏重修旧好,他可以理解,况且阴脩本人也无错,就是心里有点别扭,就像,被……背叛了一样。
“文若同阴府君说,如今就说这为时尚早,贼寇未靖,就算上举也是秋后之事,况且采姊的确不算阴家人了。”荀谌忍不住拊掌而笑,“哎呀,好了好了,可算笑了。”
“友若兄你”荀柔嘴角一抿,瞪起眼睛。
这么逗他有意思吗?
他忍不住看伯父,伯父维持着荀家长辈惯有的态度,作壁上观,吃瓜看戏,就很悠闲。
所以,真要严肃认真谈话,伯父哪会让友若兄来,他这也实在关心则乱。
“莫气,莫气,采姊在阴家之事,族中未尝不含义愤,既然大归,再与阴氏无关,岂能再认作阴家妇。”荀谌抬手摸摸他的头,被荀柔一掌拍开,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嗯,就凭他让阿善这般生气,也不会答应。”
“不是生气,”荀柔压住翘起的唇角,一本正经道,“如今婆母虐待新妇之事屡见不鲜,但这绝非礼法应当,乃是不慈,我族行为世范,当崇礼以纠此不正之风。”
荀谌忍不住痛苦面具,“别学文若说话。”
“阿兄认为,我所说哪里不对?”荀柔坐姿端正,一脸乖巧。
“……这是文若来信,”荀谌甘拜下风,将信纸递给他。
雪白的竹纸上,果然是荀彧端正挺秀的字迹。
和没正经的荀友若相比,信如其人,温温彧彧,宽和亲切,还在信中宽慰他,让他不用担心。
可以说是兄长典范了。
不过,荀柔看了信,也明白为何要让他去阳翟。
之前阿姊的事,可以说全然与阴脩无关,如此示好,他家若是直白拒绝,未免失礼人前。
不过,似乎兄长不是很欣赏这位府君的样子。
“你近来每日辛苦,正好出去走走。”荀谌道,“不是一直想去阳翟见文若吗?”
对啊,他去阳翟就能见到阿兄了!
“这样就欢喜?”荀谌调侃他,“方才还不高兴呢。”
“伯父,我这就下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荀柔蔑他一眼,向荀绲俯首行礼道别。
“去吧,”荀绲声音低哑吃力,“路途当心,请典君护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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