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帐下人能人不少,但他就想到荀柔了。
且荀柔年纪还未弱冠,荀氏家风清正,刚刚党锢结束吧,谁也不依附,陪在皇子身边,不会引起天子联想。
当然,长史大人原话,要义正言辞得多。
何进不敢用袁绍等人,恐怕也是怕这些大家族,直接摘他家桃子,荀柔心里补充,哦,对了,他也未必想教出一个多有能力的天子。
看来,何进比当年长进不少。
“为王子之师,需郑重以待,我还需谨慎考虑。”自马车上下来,荀柔对王谦道。
此时,王谦对荀柔的态度,却全然不同,这样一步通天的机会放在眼前,少年居然还能郑重考虑,当真不是汲汲营营之辈,荀家果然风气清高,绝非凡俗。
“公子,先前在下以貌取人,”他一个激动长揖道,“还当公子乃是幸进之流,如今方之是错。”
……王长史真是珍稀生物,性格单纯直白至此。
雒阳的公卿,不至于都是这等风格吧。
“王长史,不知京中何处寻医?”大概是看不下去,荀攸一拱手,恭敬问道。
“是我疏忽,公子尚在病中,”王谦连忙道,“我即可派人请医工来为公子诊治。”
总之,就这样,荀柔带着大侄子,拎包入住了何大将军分配的住处,开始京城生活。
第72章 客居雒阳
飞雪漫天,层林尽白,靠近山旁的小木屋内,烧着柴火,将窗外飞雪都映红。
“连”
“燕”
“连”
“……燕?”
“是连!”波连半披着衣服,使劲挠着脑壳,恨不能把头挠秃。
“燕。”对面的布衣老者,身材瘦小,皮肤微黑,脸上许多皱纹,然腰背却板正,眼睛黑白清明,头上花白头发缵了一大把髻,发量足以让京师洛阳的老大人们羡慕嫉妒。
他脸上乐呵呵地笑着,并不以波连燥动脾气为意,神色颇为包容,看得波连想怒又无奈。
他倒是知道,自己姓氏特别,不好告诉人,这时候平民人家,有时候名字也叫一个字,所以他就将自己的名告诉对方,但这小老头是哪来的口音,无论怎么就学不会,总叫他“燕”,这不是丫头的名字嘛,他堂堂男子汉,被这么叫不要面子呀。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对方救过自己,哼!
波连一边把自己憋个半死,一边认真看着火堆老实加柴,直把那柴当敌人,拨得噼啪作响。
“过了冬来,你伤就能好啦,”老者和蔼道,“倒时候,你把前面地开了,种粮食、攒钱、娶老婆、生娃,就在这儿安生,过过日子吧,也别老想着去什么并州啦,那边冷得很,打仗可凶,死人死得厉害呢。”
“我得去找我哥!”波连毫不犹豫道,完了又紧张问道,“这个伤真的能治啊?”
小矮子荀柔当初可说治不好,他医术应该还可以吧,他们可废老牛鼻子力气把他给带回去。
“没问题。”老者一摆手,自信道,“以前有个被熊瞎子拍断手筋,俺都治好了,这可是俺家祖传秘方,俺家祖祖辈辈,就靠着这一手,这也是打仗,你这要是前年来,”老者高傲的轻哼一声,“你想找俺治,都排不上呢。”
波连忙点头不跌,“还是您老厉害,真是厉害。”
哼,庸医,小矮子果然是个庸医,将来在见着嘲死他,一天神神秘秘的,结果就是个庸医嘛,治病连个山野打猎老头的赶不上。
数百里外,某庸医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
荀攸走到窗边,就要将云母窗关上。
“别,别关,”荀柔连忙阻止,“我并不觉寒冷,屋中有炭盆,关窗太气闷了。”
何大将军送房子附赠男女仆从,体贴非常,荀柔十分感动然后客气请人出去,只留下典韦门口守候。
荀攸回转身来,伸手贴贴他额头,关切道,“叔父气闷?”
“只是有些头晕,”荀柔老实道。
“那叔父先歇息,攸就在此守候,待医工来,再唤醒叔父。”
那荀攸该多无聊啊。
“公达以为,王长史所言如何?”何府被褥也不知内填何物,既软且轻,舒适宜人。
“叔父是指皇子辩,还是天子召见之事?”荀攸不徐不疾问道。
荀柔睁开眼睛,“公达可听说过一句话。”
荀攸凝望过来。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尔。”荀柔笑得眼睫弯弯,病中眼中湿润,似浮了一层水膜。
荀攸随他莞尔一笑。
“何大将军岂能左右天子,至于辩皇子之师,洛阳之中,文德兼备的长者,何其多也。”何大将军当然真心,但真心之中,也藏了他自己的盘算。
“叔父何必妄自菲薄,”荀攸道,“以叔父才德,教导皇子,也并无不可,族中童子,叔父不也常常教导吗?”
“这么说也是,这位皇子,多半不如咱们家小孩。”荀柔沉着脸点头,才一点完,自己就崩不住笑了。
荀攸摇头失笑。
雒阳医工水平不错,比他这个半吊子好多了,三五天他便恢复健康,又活蹦乱跳,一早就拿起剑来到院中。
何家下仆很勤勉,院中青石板上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远处翠竹摇曳,衬着屋檐上一点薄雪,很是雅致。
荀柔执剑,作了一个起势。
刺、劈、撩、抹
挂、斩、挑、架
肌肉蜷曲了数月,都僵硬,活动起来酸爽,隐隐牵扯到伤口,也撕扯着疼,他却并未停止。
用进废退。
他受伤之后,影响右手活动,以至于握笔手抖,但不练回来,总不能手抖一辈子,再一辈子都不动武。
这天下要乱,就是族中,他也再三向伯父表示请少年童子们多用心习武,就算不上战场,也不能看着匪徒来了,只会“镇定从容”吧。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傻。
廊下很快悄悄围了很多人。
“公达,”荀柔剑势收起,准备休息片刻,一眼望见围观群众里的荀攸。
广袖深衣的荀攸,就似一竿生在墙角的翠竹。
“小叔父,”荀攸上前一揖。
“公达也疏忽武艺许久,”荀柔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温习一下如何?”
人群中发出一阵抽气声。
“敢不从命。”荀攸一脸沉静答应,“容攸回屋换件衣裳。”
荀柔忍不住一笑,看破他平静表象下的不情愿,一挥手,“快去快回。”
他回到廊下休息,忽而感到身后动静,机警地脚步一动,同时回头。
一件雪白狐裘跌落在地,伸着手的少女神色诧然,与他目光一对,瞬间涨红脸,慌张跪下,“婢子冒犯,请公子恕罪。”
“不必,起来吧。”荀柔弯腰拾起狐裘,递给对方,“这是哪来的?我记得,公达已命人将府中库房东西封存?”
金百斤,锦缎百匹,还有各色金玉装饰,还体贴准备了一队十人歌舞伎,在到达第二天,荀攸征得他同意就将库房入册封箱封库,歌舞伎更直接退给何大将军了。
“是、是大将军命人昨日送来的,”少女仍然跪在地上回答道,“大将军听说先前那些俗物,二位公子都不喜欢,便又命长史重新置备了送来。”
荀柔忍不住蹙眉。
他记得何进在颍川时,并没有这么奢侈。
当然何遂高如何行事,同他荀柔没有关系,“快起来吧,地上冰凉,这回来的东西,你去造册找间屋子放好。”
“可是……”
“哈哈,阿善清简依然。”
随着皮靴咄咄脚步之声,荀柔回头,只见胖成过去两个的何进走在最前,身后文士兵甲簇拥,赫赫烈烈、意气风发出现面前。
“何大将军。”荀柔心里叹了一声,躬身行礼,“柔近已年长,还请将军不要在这般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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