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辅惊慌的看着两人争论,对方言语中,根本没将昔日同僚放在眼里,只大声的嘲讽段煨软弱拖沓,毫无男子血性。
他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并不段煨好多少。之所以留他到现在,就是两人为攻打雒阳找一个借口,待明日过后,自己就毫无用处,到时候……
牛辅悄悄靠近一旁默不作声的贾诩,瞥了一眼仍在争执的二人,低声道,“文和,难道不担忧城中家眷?”
他知道,贾文和曾将家眷托付段煨照顾,如今却恰巧陷在城中了。
贾诩手握金爵,浅浅沾了沾唇,神色冷漠,并不回应牛辅的挑唆。
段煨的畏缩犹豫,并未超出他对这位老友的预计,与其拿他的家眷泄愤,段煨更可能留着他们,再最后祈求一条性命。
反而是堂中两个……他原本是想让他们捉来百姓,扩大军队,然而两人竟短视至此,多费些许粮草都舍不得,将这些人如鸡犬一般驱使,以至青壮饿死许多,这样一来,如何北渡黄河,与白波、匈奴、张辽周旋,拿下并州城池?
也罢,张文远倒也算沉稳有节,不是噬杀之辈……可惜……他实在没想到,荀含光竟是荆轲那种人物,图一时之勇……
贾诩摇摇头,脑中滑过一道模糊的倩影……可惜啊……
牛辅见贾诩不理会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愤,继而又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悄悄缩到屋角,拼命想办法逃命。
争辩许久的李傕与郭汜,终于最后商量妥当,由郭汜进攻南门,李傕进攻西门,再请贾诩帅部守东门,至于最可能受到段煨冲击,又毫无油水的北门
李傕与郭汜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就交与牛将军了!还望将军一定杀死段煨,为董公报仇!”
牛辅无奈,只得低头答应。
分工停当,皆大欢喜,于是散帐。
李傕与郭汜各自挑了一个柳腰的士族美人,要在战前相干一场。
月亮渐移过中天,向西沉去,野兽的嘶吼、无意的吵闹、卑下的低喘,都早已悄悄隐去。
一天之中,沉睡最深的时候,虫蚁探出触角,在黑夜中淅索行动起来。
“找到了吗?”
比草虫喓喓更轻细的声音,极有谨慎精神的在军帐阴影里响起。
“将军放心。”另两个声音,重叠到一起。
“小声、小声!”第一个声音一颤。
“是。”
两人答应着,三人包裹俱揭开,露出在月光下金光灿烂的珠宝。
“好,好。”第一个声音激动得颤抖,“有了这些财物,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快走、快走”
话音未完,牛辅便察觉到异常。
沉重的隆隆,将大地踏得震动起伏。
从瞌睡中惊醒的哨兵,揉了揉眼睛,一时竟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月夜之下,前方只有零星点点火把,庞大连成片的黑影笼罩,与其说是庞大的军队,不如说是一片低矮连绵的山脉,突然拔地而起,挡住前路。
有武器,在月光下闪出粼粼的银光。
“敌袭”
守夜的士兵终于确定,高声的呼喊起来。
但黑影来得太快,转瞬间,黑色战马嘶鸣着冲撞向木障,无数黑甲骑士从一个个营寨间穿梭而过,呼喊着难辨的言语,长刀横扫劈砍,推翻篝火,四处点燃。
很快整个营寨火光大盛。
李傕推开惊恐尖叫的美人,翻身下床,抓起床边宝刀,一刀先砍向无辜的少女。
尖叫声陡然消失,李傕已冲出帐外。
“李长”他高喊着亲卫长。
“将军!”
“怎么回事?”被捉来得百姓,正盲目的慌乱逃窜,李傕手起刀落,一脚又将另一个乱跑的百姓踢倒,“停下!不得乱跑!”
“卑下不知,”亲卫长抹着汗,随将军冲杀,“这不似段煨的人马。”
李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发泄愤怒的嘶吼,“自然不是段煨,这是并州人!是白波!不敢攻城,却敢来寻老子晦气!”
那并州土话喊得竟是“伏地者饶命,站立者死”,简直岂有此理!
他看得清楚,黑甲之士并不多,只是快,不知如何,在西面与北面用火焰燃成一堵墙,并不断向东驱赶,让士兵和黔首慌乱逃窜,这显然是土匪的做法,不敢攻城,不正面对峙,疾冲横杀,令人自乱,他们好跟在后面抢杀人头,占据财货。
“去和郭将军汇合,稳定军心!”李傕飞快决断,“白波不足惧,要镇压乱军,不能溃散,否则人为刀俎!”
“是!”
汇合十分顺利,两处营寨一直在整个营寨最安全的中心,相互毗邻,而于此同时贾诩也带着亲卫飞快赶至。
都是百战之将,彼此不必多言,各自射杀近前呼喊最大声的百姓,再大声喝令军规,士兵先安稳下来,很快稳定的区域扩散开,黑甲果然不敢靠近,只在外围来去,点火呼和而已。
“牛辅何在?”李傕甩掉劈坏的刀,亲兵手中夺来一把。
“说不得跑了,管他作甚!”郭汜擦了一把汗,望着严重减员的部队,心头正在滴血。
“雒阳不可再往。”贾诩沉声。
他一时还辨不出这是段煨之能,还是恰好偶然,但今日损失过后,再攻城是不能了。
“还去什么雒阳,先向河东讨债!”郭汜大声怒回。
今日损失,实在惨痛。
然而,就随着他着一声吼,周围突然一静。
右后方的贾诩,露出与往常全不同的惊愕表情,眼睛里映出一道火光。
郭汜立即转身向东,正看见匪夷所思的一幕。
东面的天空,一颗鲜红的火星升到半空,突然炸了!
“这……这是……”
中平二年,当年随董卓出征陈仓的凉州兵卒,都曾亲眼见,半夜,火星坠入气焰正盛的凉州叛军韩遂营地,之后韩遂转胜为败,被董公追杀得丢盔弃甲……
啪、啪
接连着,又是一朵明亮的火星炸于空中。
纵使不知当年事的百姓,见到这般异相,岂能不吓得跪地求饶。
噗通、噗通、噗通……
无数膝盖落地。
无数人磕头跪拜神迹,泪流满面,忏悔或哀求。
“这定是叔父号令。”荀襄望着东面天空。
星火已逝,天空恢复深邃之色,全然看不出方才的灿烂。
兵将在外,难从命令,叔父选了能夜视的,有勇武骑士五百人,令他们潜伏城中,等叛军前来,就制造混乱,以掩护老弱为主、移动缓慢的东面大军,以及同样以老弱为主,在西面形成合围之势另一只大军。
两只“军队”,为避免被探查,也为行军速度,提前一天,就从雒阳出发,往潜伏地点。
当时只说会以他们一定能看分明的方式,通知他们。
果然好分明的号令。
“定是,”波才点点头,“女郎,我们撤退吧。”
他不敢说,自己心里的震撼,能比这里跪拜的兵卒百姓轻多少。
“那边,定是李傕郭汜几人。”身着黑甲的荀襄,眯起眼睛,指向远处一点。
“是是,太傅道,令我等收到命令,即刻前往汇合。”波才连忙提醒。
“知道。”荀襄干脆回头,一扬鞭甩出几声脆响,以此为令,命全队撤退。
东面的天空,渐渐被无数火把照亮。
比先前更沉、更重、更稳、更实的步兵与车骑,缓缓而至。
同时,背后也渐渐火起,无数喊杀声,响彻天地。
火把照亮一面面逐渐推进的赤色黑字大旗。
“张”辽、“高”顺、“吕”布、“段”煨……以及
“荀……”贾诩望着被骑兵军将簇拥的战车。
伞盖之下,车中青年,跪坐端庄,锦绣红衣,不曾披甲,容颜白皙秀澈,在月光下越显皎洁,分明不似一军主帅。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