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悔,姐姐既想嫁,就没这个选项。
第300章 襄阳访贤
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这是襄阳。
环滁皆山也,杂树如缀锦,广田入林翳。
这是襄阳城外岘山。
天下大乱之前,荆州第一郡当然是南阳,第一城是宛城,因为靠近雒阳,水路方便,是南北交通要道,但董卓乱雒阳后,纵诸将出关劫掠,孙坚强征暴敛,将之几乎祸害成白地。
刘表虽为荆州牧,但也没胆量与两位计较,一缩头退守南郡,以襄阳为治所。
所以,等孙坚离去后,刘表将蒯越放到南阳郡,究竟是信任还是顶祸,的确很难分明,最可能是两种情绪都有。
而比起宛城沟通南北、平原丰饶富庶,襄阳又是另一副样子。
西来的沔水、南下的汉水、北归的淯水,三水于此交界,东西南北,四方通衢,已不是方便,而是交通枢纽。
所谓南人弃船,北人下马,东扼江南,西控巴蜀。
从小处论,紧邻沔水,但地势高,河床宽广,又有汉水分流,既有最豪横的护城河,又不必如下邳、樊城一样,担忧水攻。
自东至南而西,又三面被岘山环抱。
岘山山小而险,重峦叠嶂,山头林立,陡峭却不高,外来者无本地向导,容易陷落,本地人却可以借此屏障,抵挡敌军。
襄阳四面,水阻、山屏,尽得山川之利,以如今的军事发展程度,这座城完全无解。
荀柔登上岘山首丘,俯瞰繁华的襄阳,在城墙坚实,街衢洞达,车船溢市,人烟密集之外,更不由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铁打的襄阳城……”
“民心如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坚强者莫能胜,太尉鹰扬伟烈,匡救天下,所至之处,如百川归海,英雄豪杰皆下,百姓如大旱逢云霓,襄阳城池虽固,又何能阻挡太尉?”
荀柔回过头,只见迎来三人,为首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衣,布巾束发,中等身材,方脸隆准,长须飘飘,含笑从容,涉草而来。
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容貌相仿的弱冠青年,牵一头毛驴,最后随着一个小童,双手执帚。
“这位就是黄彣,黄承彦公,以及公子黄湛,黄守中。”随行的本地向导,也是蒯氏族人蒯祺,当即在荀柔身后悄声提醒。
“见过黄公。”荀柔拱手。
他今天本就不因为闲情逸致出来登山。
条件已经摆出,蒯氏态度分明,与刘表不对付的零陵太守也公开表明立场,刘表的挣扎已成徒劳。
正因为是徒劳,荀柔反倒不得不容忍他这一时扭捏,毕竟这位姓“刘”么,客气一些,他也想将事情一次搞干净,免留后患。
反正这种谈判都是私下进行,也不需要他一个太尉亲自下场磨牙。
但刘景升数番邀请他在荆州州学开坛授课,就是一个明白着的大坑了。
辩经,是意识形态的辩论。
他能在长安搞,是长安有民情所在,北方士人多经历内乱之苦,深切体会社会种种弊端,已经有许多人在反思探索。
辩证论和唯物主义,各自都有著书立说。
脑洞大开,言辞激烈,远超过他。
他在各方面改革给百姓带来实际利益,看得见,摸得着,再讲一讲道理,大家自然也就愿意听,能听得进去。
而荆州,那样一群拥护刘表祭天,以勘定五经而立正统的儒生,能听得进去那些才怪。
且南方地区,神鬼之说深入民间,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刘表攒的那群六经倒背如流的腐儒,而绝不在他在容忍范围内。
把国渊和华歆丢去给那些人打嘴仗,荀柔自己则表示要出外访贤不跟他们玩了。
这也不算借口。
堂兄的来信他看了,堂兄之意,他也明白了,受了启发,却对寻访“遗贤”的理解和目的却又不同。
刘邦怎么向吕后低头的?不就是商山四皓。
他把黄承彦,庞德公、司马德操搞定,还需要理会荆州别的名士?才学不提,荆州这里,名气绝对没有比他们更大的。
这也算是因地制宜。
不意,黄承彦居然也很识趣,倒让他心里小有些惊讶。
当然,这位黄公态度上,与蒯氏又有一点不同。
蒯氏跪舔得厉害,反倒显得不自然,明显有利益寄托于他,才不得不卑身下气,实际上心口不一。
黄承彦这里却很自然又从容,赞美、夸奖多少运用了有些修辞手法,却是昔年月旦评的味道。
再看其人,确不是养尊处优,在书房捂得白皙的样子,肤色健康自然。
荀柔品了品,竟真有些返璞归真,置身云外的气质。
他从前所见的名士中,郑玄像学者,卢植是官吏,何顒似任侠,蔡邕文采风流,却无筋骨,倒是眼前这位黄公,形容举止间,简直是名士本士。
“未能远迎贵客,还望恕罪。”中年人施施然一长揖,起身一挥袖,“草庐简陋,还望太尉勿嫌弃。”
“黄公客气。”
荀柔望了一眼他身后,的确是茅屋荆扉,却也有三进深的院子,随便住得一二百人了。
如此随行五十人并两匹马,一个也不必留在外面。
开门就是一小片梅林,一人多高的老树,茂盛枝杈间缀着青黄的梅子,二三小童正在树下扫撒。
见人都不慌张,低头向两旁避让。
穿过梅林,就是做正堂待客的五开间大屋。
台基三尺,是南北无板、前后通透的敞屋,通铺雪白茅席,陈设不过一些几架,摆设些木制玩器,墙上挂着一尾琴、两把剑、两张弓,北向中间立了一架竹制屏风。
荀柔被黄承彦引上堂东向就坐,这才从屏风侧面看见中庭养着荷花的小池塘。
此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可爱的时候,但比起荷塘,立在塘边的一架精巧的小水车,更吸引他注意。
水车卷动池水,扬起一串串晶莹水珠。
其形制不同于旧式水车,与近年太学改良的样子又些许不同。
黄承彦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矜持又自得的解释,“此乃小女闲暇所制。”
荀柔点点头,倒也没急着就夸人家女儿,而是先互相正式见礼。
黄承彦这一边,只有他与儿子,荀柔这边除了亲卫,从吏是蒯良与司马懿。
蒯良与黄家认识,不过从容寒暄两句,到了司马懿,黄承彦却认真端凝片刻,道了一句:“君容貌非常,卧虎之相,若乘风云,当扶摇而上。”
这评价真是,真有点东西啊。
荀柔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对黄承彦不免更高看一眼。
而受了太尉回头一瞥的司马懿,却后颈一僵,背后当即一层冷汗。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他觉得太尉对他有些不善。
而即使说,大概也没有人相信。
平日理事训教,太尉对他的态度,与旁人并无不同,但他就是觉得太尉对他有警戒之心。
这是极为微妙的感觉,但他相信自己。
进入太尉麾下,他不是不兴奋激动,这样的机会,在长安无人不羡,故而虽然折了兄长仕途,他感到愧疚,但从心底,他却认为这样一个机会,没有任何人会选择放弃。
初征时,行程缓慢,上下不整,一片混乱,一度让他失望,以为太尉不过如此。
若是让他来领这样一支军队,必要先以雷霆手段,使上下震服。
然而,到四月初八,他们忽然就抵达了南阳郡,他蓦然回首,才忽然惊悚发现,这支乱兵杂将的军队,已完全换了样子,而他们过了武关,开始翻山越林之时,竟一路加速前进。
整个行军过程中,竟也没有一次兵将哗乱,哪怕是有一日,因为某营校尉轻慢、虐待士卒事发,而一口气斩了各级军校二十人。
即使是那一晚,就算他自己,也十分安稳,一点不担心的在帐中睡到鸣锣声响。
他回忆起当时,太尉发现的震怒,严查的迅速,处罚的果决,结束后的安抚,真的只是语言安抚而已,他当时为何就果然认为,此事能就此而止,不会有人不服,不会有人闹事?被斩的军校,在军中并非没有袍泽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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