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点点头,「大概都算了一下,觉得还是二十一点赢面大些,也有一些可以操作的余地,所以就挑了它。」
三司令笑道,「就这样轻轻松松,就赢了八十万?」
宣怀风笑道,「这里面也有运气。另有一个缘故,是昨天我们计算过,廖翰飞手里剩下的牌里,还有许多大牌。大牌越多,庄家爆牌的概率就越大,所以昨天我敢下这样大的赌注。要是换了另一盘牌,我也是不敢的。」
他说着,又在白纸上写了一道公式。这种数学公式,三司令何尝学过,偏又要问,亏得宣怀风只好比划着手脚,从头开始认真地解说了半天。
三司令歪着脑袋望了那写满怪字的纸条半天,挠着脖子叫宣怀风,「你再说说这里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我得琢磨琢磨。」
宣怀风的个性,向来是有些好为人师的,寻常人向他请教,他都给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更何况这是白雪岚的父亲。便有条不紊地缓缓说来,因怕三司令听不懂,又绞尽脑汁,将数学上那些概率、换算之类的词汇,都想了一些通俗的中国词来替代,一边打比方,一边解释。
三司令对数学一窍不通,但也有自己天生的一种机灵,半懂不懂地听了半日,竟有些豁然开朗,指着纸上的一个小格子说,「我明白了!这是完全不用费脑子,只要照着纸上写的去做就是了。譬如庄家牌面是一个八,我手里一对五,我就分开来加牌,是不是?」
宣怀风想不到三司令悟性这样好,微笑着说,「就是这样。」
三司令大受鼓舞,又指着纸上一处,「庄家若牌面是个六,我手上也是六,就应该我要加牌,是不是?」
宣怀风含笑点头,「是的。」
三司令更为兴奋,笑道,「你把这些全部都写出来了,很方便。」
宣怀风提醒他道,「除此之外,还要算牌。庄家每次洗六副牌,前面几盘您先不要参加,或者只下小注,记住出了什么牌。如果前面出的大牌少,接下来就可以下大注。不过,我担心廖家昨天输了这么多钱,会尽快把漏洞弥补上,只要他们把规则修改一下,庄家手上的六副牌每次用到一半就重新洗牌,那就算我们能记牌也没多大用处。」
三司令哈哈笑道,「事不宜迟,趁着他们还没醒过神来,老子要赶紧先去赢他们个几十万,倒也快活。」
白太太听说丈夫一早拉了宣怀风在书房里用功,深以为异,特意过来瞧瞧,走到门外,正好听见三司令的话,便走进来道,「我说呢,你这么一把年纪,还能用功呢?原来不学好。」
转过头,对宣怀风笑着数落一句,「你教他什么不好?却来教他赌钱。」
宣怀风对她,比对三司令更要敬服,忙站起来垂手道,「您教训得是,再不敢了。」
三司令摆手道,「不怪他,不怪他。他功课学得很好,我从前以为学数学,不过就是算一算帐,大不了当个帐房先生,没什么出息。不料还能拿来赌钱,可见并不是无用的知识了。」
宣怀风对自己的专业是引以为豪的,听他拿出这样一个定论,忍不住声明道,「司令,用数学来赌钱,其实真是大材小用。大到国家工程,进出关税,小到老百姓在菜场买一棵葱,何处不用到数学?就说正筹备的兵工厂,枪械的设计,子弹的速度,那都是数学。」
三司令想到能到廖老头的赌场里捣一番大乱,心情极好,手往宣怀风一指,对他太太笑道,「你瞧他一本正经的,活像个大学教授的款儿呢。这些年,可没谁敢在我面前这样摇头晃脑的叨叨?这孩子有些意思。」
宣怀风不知道三司令这话是赞还是贬,自己脸上先微微地一红,便把眼睛垂下,露出一种不安而恭顺的样子。
白太太对丈夫笑着轻哼了一声,「你因为能赢几个钱,就这样对他亲切起来吗?亏你不害臊。也不想想当初怎么欺负人家,好意思开口要人家教你赢钱?」
三司令奇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他呢?」
白太太说,「人家肋骨都让你踢断了,这一笔帐,你不认吗?」
三司令被他太太当面挑出当日的事,老脸一红,打着哈哈道,「太太,你这干娘当得真是不赖。看来今天,你是要替他出头了?」
白太太说,「我为什么要替他向你出头?他是我的干儿,自然也是你的干儿,论其道理,你本就应该疼他一点。只我看他叫我母亲,却口口声声叫你司令,这是怎么个意思?想来人家上次被你打怕了,心里记着旧恨,不肯和你亲近。」
三司令摸着脑袋上短短的簇毛说,「哦?有这样的事?」
转过头问宣怀风,「上次我踢伤了你,你还记恨着我?」
宣怀风连忙摇头。
白太太趁着这个机会,吩咐他道,「你既然不记恨,那从今日起,就改了口罢。」
三司令笑道,「好好的谈赌钱,怎么又要改口?改的什么口?这我就不懂了。」
第二十六章
白太太淡然地瞅他一眼,反问他,「你真的不懂吗?在祠堂里受了人家磕头,人家又救了你儿子的命,又把自己赌钱的绝活传授给你。占了这么些便宜,让他叫你一声父亲,有什么不成?再说,他叫你父亲,那也是你占他便宜,你并不吃亏。还愣着干什么?我都替你做主了,你还这样保持沉默吗?」
最后一句,却是对宣怀风说的。
宣怀风心里突突一阵乱跳,却不敢贸然开口,眼睛看着三司令,仿佛等他指示似的。
三司令是习惯颐指气使的大人物,要是宣怀风打蛇随棍上,他是讨厌这种油滑的。这样谨慎安然的态度,却是合他的胃口。往前头仔细想来,这年轻人自从到了白家,只知一味做事,并不曾有什么得意忘形的举动。看来太太说他听话乖巧,可以晓之以理,徐徐教导,倒是不假。有这么一个听话的人在,也许可以给无法无天的白雪岚一份约束。
三司令考虑了半晌,拿出一种郑重的神色,对宣怀风深深瞅了片刻,板起脸说,「本来我这个人,很讨厌和外人攀扯亲戚。但你很入太太的眼缘。她几次为你说话,我不能不给一个面子。罢了,你以后,和雪岚那不争气的东西一样,也叫我父亲罢。」
宣怀风便低声叫了一声父亲。他本来自以为是很镇定的,不料一开口,忽然想起已逝的宣司令,那是永无再见之日了。看看眼前板着脸的三司令,和亲生父亲一般是个军阀人物,脾气暴躁而又极爱儿女,行事竟然真有几分相似。声调里不知为何,就多了一丝激动的哽咽似的味道。
三司令见此,也料到他是很激动的,这也看出他对自己的尊敬来,因此心里有些满意,点点头,算是应承了,耐不住赢钱的心灼热,和太太打个招呼,将宣怀风写的纸条往怀里一揣,就往门外走。
宣怀风还有些不放心,追上去问,「您这就已经把那张表都记住了?」
三司令哂道,「用不着,拿着一张纸去赌钱,又没有犯规矩。老子就一手拿着纸望着,一手下注,谁敢拿我怎么着?」
宣怀风愣了愣,心想,这种土匪作风,果然是白家的特色了,忍不住又提醒道,「就算有了这张纸,可牌还是要记得,只怕不容易。」
三司令不在乎地对门外等候着的副官一指,「这还需要我亲自来吗?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说罢,便领着副官和两个护兵,战意高昂地一路去了。宣怀风在廊下目送他走远了,又回到房里,垂手站在白太太面前。
白太太打量他一眼问,「你是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宣怀风说,「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母亲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如果没有,那我就先回房去了。」
白太太真是被他逗乐了,笑道,「你还算是留过洋的,在长辈面前竟然这样古板。放心罢,我虽然没有到外国去过,也是一个知道文明的人,并没有那些陈腐的规矩。以后在这家里,你只管做你的事,用不着这样唯唯诺诺。听说雪岚已经向下人们公开发了声明,你在这家里的地位,就是一位能做主的大少爷。」
宣怀风忙道,「他向来这样,说话只由着自己性子。母亲别放在心上。」
白太太说,「他说的话,和我是一个意思。以后你把这当自己的家,要是见到该管的事,你不要想着避嫌,应该尽着义务管一管。这些年我贪图受用,对下人有些松懈,雪岚前日好好整顿一番,我很赞成。你是他的手足,他做事若有不周全的地方,我就指望你给他补阙拾遗。」
上一篇:金玉王朝 第四部 - 第七部
下一篇:留香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