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关着安德鲁的那辆轿车给一枚炮弹击中,翻到空中落下来,把展露昭的手下生生砸死了两个。早就残破的废屋再也支援不住摧残,屋上瓦片哗啦啦落下。宣怀风头昏眼花地刚站起来,头上碎瓦如雨般落下,正要伸手挡头,身边那土墙轰地一下斜塌下来,把宣怀风半个身子埋在下头。宣怀风浑身剧痛,眼前发黑,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展露昭拖着宣怀抿从地上起来,匆匆找了一堵半塌的土墙做掩护,恨不得生吃了廖翰飞。这杂种送的好情报!什么姓白的孤身出城?这样的火力,至少是一个加强武装连。
想埋伏白雪岚,反而被白雪岚打了埋伏,展露昭一口气憋得生疼。
他在迫击炮和枪声的合奏中嘶喊着,把活着的手下召拢过来,迅速布置了守卫圈。众人遭到反伏击,本来都慌了神,现在见军长指挥若定,便都好了些,按照军长指挥的四散在屋外,拿起武器打起反击。这些人虽然军纪不严明,却有和展露昭如出一辙的狠劲,一旦定下神,竟和逐渐靠近过来的敌人打得有来有回。
展露昭藏身在半截土墙后,鼻里全是呛人的火药味,一边朝着藏着敌人的丛林开枪,一边却经验老道地察觉到问题,说,「有古怪。我们这个形势,他们要是用迫击炮,那可省力得很。怎么打几个炮弹就停了?姓白的也不是不懂军事的人,他这是忌惮什么?难不成他还想活抓我?嘿,可没那么容易。」
宣怀抿躲在展露昭身边,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动。他想了想,猫着腰就窜出了土墙后面。
展露昭惊道,「你不要命了!」
伸手要抓,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宣怀抿跑出掩护处。
宣怀抿冒着弹雨,跑到一辆轿车边,打开车后箱。
前头宣怀风救安德鲁时,顺手把身上大裘脱了。宣怀抿骗得展露昭下了绝杀令,见那件大裘丢在路上。他知道展露昭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生怕他看见这昂贵的大裘,猜到林中逃亡的并不是蓝胡子,而是另有其人。因此他趁着展露昭不注意,便把大裘悄悄捡了,藏在车后箱里。
宣怀抿把那件大裘从车后箱拿出来,抱在怀里,又冒着弹雨跑回展露昭身边,笑道,「军长,我……」
展露昭不等他说完,往他脸上就是响亮的一耳光,怒道,「这时候还管什么衣服?你他妈的就知道娘们似的作耗!要死,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宣怀抿挨了他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痛,想着这是军长为自己担心,心里倒是一阵感动欢喜,把那大裘穿在身上,献计说,「白雪岚停了迫击炮不敢用,他一定以为我哥在你手上。天黑光暗,我和我哥身形相貌很有几分相似,大概能把姓白的唬住。你挟制我,就说抓住了我哥,看他停不停火。」
展露昭狐疑道,「姓白的向来护食,你哥现在说不定被他锁在哪个屋子里。姓白的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信?」
他们说话这会,枪声更盛了。渐渐有一些穿着白家军装的人端着武器从山峦里出来,做出缓缓逼近的形势。
生死关头,宣怀抿也不敢全对展露昭瞒着了,就说,「今天来救安德鲁的白雪岚那个手下,前面我没瞧清楚面容,以为是蓝胡子。后来在林子里,我远远瞧见了他的脸,应该是我哥。」
展露昭一听,大急,「怎么是他?糟了,我们临走时放的那几把火,他岂不是烧死在里面?他是你哥,你能认不出他?你他妈的黑心杂种!」
咬牙切齿地一脚踹在宣怀抿身上。
宣怀抿差点被他踹出掩护的土墙,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忍着痛爬回他身前,哀声道,「军长,你要杀我,也等先逃出去再杀。我现在对军长还有一点用处。姓白的不知道我哥被烧死在林子里,大概正在着急。这件大裘是我哥穿的,想来姓白的认得。局势这样恶劣,军长不想死在这里,怎么也该试一试。兵不厌诈,诈成了算我们走运,诈不成,我们也不吃亏。」
展露昭用力咬着牙关,眼睛滴血似的瞪着宣怀抿。
心心念念的高贵美好,拼尽了力也想亲近的恬静尊贵,那脸、那手、那唇、那身……还不曾仔仔细细地品味,竟被自己一把火葬送在郊外野林。
那个人,哪怕他以后赚再多钞票,握更多的枪杆,也得不到了吗?
展露昭说不出的懊悔难过,仿佛肠子打了十几个死结。
然而无情的子弹面前,容不下这些带着忧愁的情肠。几梭子弹打在土墙头,簌簌地激起灰土,细尘打在脸上微微发痛。
展露昭惊醒过来,朝外打了两枪,大喊,「白雪岚,宣怀风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枪声轰鸣,震耳欲聋,他嘶吼着连喊了几次,那边才听见了。
白家那边的枪声停下,展露昭这边见对方停了,自然也就跟着停下。山谷和废屋之间,忽然一阵弥漫着硝烟的坟墓般的沉默。
片刻,白雪岚的声音从山谷那边传过来,「人呢?」
「在这。」
展露昭抽出腰上的小刀,拽着宣怀抿在半截土墙后面站起来,把匕首横在宣怀抿脖子上。
白雪岚在干枯的密丛中,眯着眼睛打量那堵土墙后的两人。这么远的距离,云厚月黯,凭着那实在没什么用的几缕月光,依稀分辨出被大裘厚密的领毛遮掩小半的怀风俊俏瘦削的轮廓,一颗心顿时悬在半空。
今天孤身追出城,他本没有多想。倒要多谢孙副官那一番谨慎作为,守在电话房里,一点不差把司机的电话接到,又毫不犹豫地通知了宋壬。
宋壬是个干实事的,听说总长一个人出了东城,不愿干等,带着一干护兵上马直奔城门。临时藏身的小别墅离东门本来不远,他们马速又快,竟在城门外把白雪岚的轿车给拦住了。
白雪岚丢了宣怀风,一刻也不肯耽误。宋壬见劝他不动,便让几个护兵跟着白雪岚的轿车走,自己回白家和孙副官碰个头,商量要不要再调一小队人来护卫。
原本,这只是一个做准备的意思,并不想着有人要打总长这么大一个埋伏。可宋壬骑马返回城里时,正瞧见一队人鬼鬼祟祟出城,那些人虽穿着便服,但脸上流露一股军人气息,大衣底下鼓鼓囊囊的,藏的不是枪,还能是什么?
宋壬能被白雪岚这火眼金睛看中,自然有他的本事。这老兵油子一嗅到空气不对,立即警觉起来,使出军中磨练出的技巧,对那伙人紧急做了一个哨探,竟探出廖翰飞也藏在这群人里面。
小年这样的节气,大门户里的人都聚在家里吃晚饭,寻常不会出门,更别说到外面天寒地冻又不安全的郊外。这廖翰飞是个肠子里流坏水的,上次在德州城,就动了手段想给总长下套子。今天总长前脚出城,他后脚就遮遮掩掩地带着人马跟上,能有什么好事?
宋壬心里一嘀咕,马上察觉其中的危险。他当机立断,也不往白家去见孙副官了,马头一转,跑去了驻扎在济南城边的加强武装连的驻地。
前两天白雪岚准备大闹祠堂,和武装连暗中沟通联络,派的秘密联络员正是宋壬,所以宋壬和正副两位连长极熟。两位连长当然知道宋壬是白雪岚的心腹,听他把情况一说,都紧张起来,马上调动队伍,连迫击炮也拖了两门在汽车上,浩浩荡荡杀出城外护主。
白雪岚带着几个护兵的轿车,在郑家窝附近被廖翰飞的队伍截住,汽车毁了,护兵也死了两个。白雪岚寡不敌众,被迫躲进山林,被廖家和赶来的展露昭形成了包围,俨然是要关门打狗。若是武装连不来,白雪岚果然颇为危险。
然而白雪岚真是洪福齐天,很快武装连赶到。大难不死的白雪岚和他们一会合,顿时恶狠狠地反击,杀气腾腾地冲着廖翰飞那群不要脸的去了。
加强连的副连长蒋云正,另率了一班兄弟对付展露昭这伙,毫不犹豫地祭出了迫击炮。白雪岚这边打得廖翰飞鸡飞狗走,正打算让廖议长死完干儿子,再死个亲儿子,忽然听见迫击炮响,白雪岚大吃一惊,心想,怀风追着绑走安德鲁的那伙人而去,到现在还不知下落,恐怕是陷在哪一方手上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用炮,炸死别人事小,要是炸了怀风可怎么办?
他当即连廖翰飞这重要的战利品都不追了,把这边的事交给正连长房朋义,火速到蒋副连长这边,命令他马上把迫击炮停下,只许打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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