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司令说,「既然是小事,就叫他快兑现了,不要再拖延人家。白家的将来,都指望这兵工厂呢。」
白雪岚淡淡道,「话又绕回来了,我已经说过,怀风在白家挨了打,兵工厂从此和白家没有干系。兑现不兑现的,碍着白家什么?」
把手腕抬起来,对着金表瞄一眼,说,「医生到钟点查房,我该回去了。」
说着把身一转。
五司令连叫几声,也没把白雪岚叫住,眼睁睁看着白雪岚回到走廊尽头,打开病房门走进去,那门重新关起来,身影就消失了。
五司令在原处站了片刻,看着那扇关紧的房门,恨不得上去把那门砸烂。可是纵使砸烂了门,又能如何?白雪岚那强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是举家知道的。
五司令往日折服人的手段,放在他这凶悍的侄儿身上,似乎都只会让事情弄糟糕罢了。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始终拿不出一条妙计来,最后也只能先回去。
出了医院,坐上轿车,五司令心中的烦躁却未曾消减一分。
这是怎么了?很有指望的一件好事,老天爷不给面子,变成了一个拆也拆不开的烂鱼头。
又想,在金龙大饭店和安德鲁的一番谈话,原本不知道底细也就算了,如今知道,这兵工厂打算制造的不是寻常货色,而是博特四型手枪和7012曲设步兵炮,那吃的亏更大。
早知道,还不如不走这一趟的好,知道得越多,懊恼就越添了几分。
而且赔上脸面,什么也没捞着,还碰了洋人一鼻子灰。
然而,为什么该自己碰一鼻子灰呢?打伤姓宣的是三哥,自己实在没做错一件事。
他这样想着,不由觉得自己委屈,为着白家东奔西走,费心费力,倒要受窝囊气。可他们白家的人,天生的骨头里都装着骄狂自傲,对于委屈这种别扭的情绪,一向承载不住。那委屈在肠胃里稍一酝酿,不免就酿出怒火来。
五司令一想兵工厂,就感到委屈,再想兵工厂从自己手上,要转到韩家手上去,日后见着韩家恐怕要矮一个头,则感到愤怒。
而且这愤怒,简直是从车上一直延续到家门了。
白天赐这时候,穿的一身很漂亮的西装,脖子上打着蝴蝶领结,手里提着一根文明杖,打扮得很漂亮的要出门。从客厅经过,恰好看见他父亲从对面廊上来,而且那脸色,完全是铁青的难看。
白天赐心忖,老头子不知哪里遇了不如意,心绪这样差,自己可不要撞在枪口上。
他便紧急转身,要溜到客厅侧门那头去。
才迈开一步,身后五司令问,「到哪去?」
白天赐听他那声音,显然是生着很大的气,这时哪敢凑父亲跟前去讨打,只当没听见,快步地往前又走了五、六步。
五司令为着兵工厂的事生气,既气白老三乱打人,连累自己遭殃,又气白雪岚吃白家的饭,胳膊肘却往外拐,这些愤怒的火焰,本没有点燃到儿子身上去。
只是白天赐这么越叫越跑,倒把五司令的许多气,顿时都转移了目标,心想,好哇!洋人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老子的哥哥、侄子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如今连你小子,也敢不把老子当一回事了!
忽然又想,兵工厂受到阻碍,是因为宣怀风挨了打。宣怀风挨打,是因为白雪岚挨打。白雪岚挨打,固然是白老三亲自动的手,但撺掇白老三,除了眼前这孽障还有谁?
原来都是这小混蛋拉的屎,要老子来擦!
五司令气一上来,声音蓦然提高,厉喝起来,「白天赐,你再敢挪一步!」
这一喝非同小可,全大宅都传遍了似的,檐旁树上挂的许多小冰棱,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白天赐眼见躲不过,再要勉强逃出去,把父亲惹翻了,回家时必也要领一顿严厉的家法。因此不敢再走,转过身,慢慢挨到五司令面前,脸上堆着笑说,「父亲回来了。我约了朋友,急着出门,倒是不留神,没瞧见您老人家。」
五司令扬手一个耳光,啪地甩在他脸上,指着他鼻子骂,「你不是没瞧见,你是瞎了眼!你如今和廖家的打得火热,又认识了几个外国人,以为很了不起,恨不得我早死了不是?」
白天赐被打得一边耳朵嗡嗡乱响,手里那根雪白的文明杖,早掉在了地上,哭丧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您老人家在外头办事不顺心,何苦拿我撒气。」
五司令骂说,「我为什么不顺心?我为着这个家,在外头和人家赔笑脸,愁得头发都白了。你倒好,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但不帮忙,还给老子扯后腿!我他妈的能顺心吗?」
说完,举起手又要打。
不料五太太刚才听见五司令那一声大吼,也忙从屋里赶了过来,这时刚好到了,瞧见儿子挨打,那简直是拿斧头劈她下半辈子的依靠,便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了五司令的胳膊央求,「司令,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五司令气呼呼道,「上次老子就要教训他,被你拦住,让他逃了。这次老子非打他个半死不可!」
五太太连说「打不得」,又回头对她儿子问,「你做什么惹你老子生气?」
白天赐委屈地说,「什么也没做。他心绪不好,拿我撒气。」
五太太啐儿子一口道,「你傻吗?明知道老子心绪不好,也不知道避一避。等你老子消了气,你再过来领罪。快走罢!」
白天赐得了母亲这一句,正是逃走的良机,连地上的文明杖也不去捡,捂着被打肿的脸,撒开脚就跑了。
五司令叫道,「小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待要去追,却被太太把一个胳膊抱个死紧。
五司令好不容易甩开五太太的手,白天赐已经跑到院墙那边,没了踪迹。五司令料想再追也追不上,满肚子恼火,便又一抬手,往太太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婊子养的好儿子!」
五太太伺候五司令多年,从姨太太做到太太,早摸熟了五司令的脾气。他这人,火气上来时,恨不得枪毙人,火气消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因此五司令恼火打人,只要避过火山口,就得活路。
她见丈夫现在生着气,知道是不能招惹的,挨了一个耳光,非但不敢抱怨,反而赔着笑说,「司令打得对,都是我没把儿子管教好。司令以后抽出一点空来,多调教他两句,这孩子也就长进了。」
五司令睨着眼问,「你这是埋怨我总在外头,把儿子丢下不管?」
五太太忙道,「绝不敢埋怨,司令日理万机,还不是为着这个家?像我们这些无用的妇人,待在家里吃干饭,还敢发牢骚,那真是良心让狗给吃了。」
五司令哼道,「这一句,倒还听得过去。」
五太太看他的意思,大概有点缓和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更加堆上笑来问,「司令吃过饭了吗?我叫厨房做饭送过来,我伺候司令吃一点罢。」
五司令拿手在肚子上一摸,嘿了一声,说,「连午饭都没吃呢,这才想起来。」
五太太笑道,「怪不得,人饿了,虚火是要上来的,也就容易生气了。」
便唤一个听差来,挑着五司令爱吃的菜点了四、五个,吩咐厨房赶紧做了送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五司令到饭厅去,命人打温热的毛巾把来,亲自给五司令把脸仔细地擦干净了,再亲自捧热茶来给他饮。
五司令发了一通火,甩了两个耳光,再经太太如此一番奉承伺候,火气也就下去了。等热饭菜送上来时,脸上也有了笑容,拿筷子点着五太太的脸说,「干吃饭,没多大趣味,你给我唱一个拿手的。」
五太太笑道,「有些日子没唱了,也不知嗓子开不开得了。既是司令要听,再怎么也得献丑。」
说着,就叫丫鬟到自己屋里取了琵琶来。
五太太把那琵琶抱在怀里,翁次翁次地调了一回弦,便唱起来,「晚风吹行舟,花路入……」
一句还没唱完,五司令拿着筷子在碗上重重一敲,不高兴地说,「唱这些扫胃口的假斯文做什么?就唱你拿手的,我记得那什么一头青丝如墨染,就很不错。」
五太太不由脸一红,心想,这是过去在窑子里唱的淫曲,从前当姨太太时,唱几句讨丈夫一个高兴也没什么,如今都做了太太,怎么还好唱呢?于是强笑着搪塞,「好久不曾唱的,都忘词了。唱一个别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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