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听他温言细语地道歉,再仔细一想,刚才果然是自己有些闹脾气,其实今天的胡闹,完全是两人的合作,而且眼前这人是个重伤患者,如果说非要找出负主要责任的一方,反而是自己这个可以动弹的人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理取闹,便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你不要多心,我没有生谁的气。只是……你以后别不管对着谁,都邪言邪语地乱说话。野儿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她面前应该文明一点。你那些含沙射影的话,说得好听,是开玩笑,说得不好听,就是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你心里以为有点趣味,岂不知男人在女人面前说沾荤的小笑话,最是不尊重女性。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什么趣味不可得,不该拿人家女孩子取乐。」
白雪岚前面尚且笑吟吟的,听到后来,笑容缓缓敛了,露出正容,认真地答说,「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改了。」
宣怀风看他如此,又担心自己这一本正经的讨人厌的脾气,把人家教训得太过了,忙微笑着补充一句,「并不是说你不许开玩笑,我的意思,你要开玩笑,也只和适当的人开。」
白雪岚脸上的神色,带着一丝宠溺,又有点像在忍耐笑意,故意装出弟子般驯服的模样,点点头说,「明白了。以后这种玩笑,我和你开就对了。」
宣怀风被他不动声色地将了一军,说对又不是,说不对又不是,只好笑了笑。
白雪岚忽然又说,「怀风,你把椅子挪过来。」
宣怀风问,「做什么?」
白雪岚说,「你坐过来些,我好和你说两句话。」
宣怀风不知他要说什么要紧的话,便挪过去,离他很近地坐着,说,「你说罢,我听着。」
白雪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问,「你今天,为什么这样主动配合我?」
宣怀风不料他露出郑重的表情,竟问出这个邪恶的问题,涨红了脸说,「哎,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既然你如此问,我以后再也不配合啦,如何?」
白雪岚微微地笑着说,「我不是开你玩笑,我是怕你……」
两人先前关了房门胡闹,宣怀风的主动积极,简直前所未有,在白雪岚看来,等于蓦然升到了天堂,当时心猿意马,只顾享受,也不曾多想。现在酒足饭饱,回想起来,倒品出一点疑惑。
只是如果开口说,怕宣怀风有什么问题才这样配合,话不好听,而且辜负了宣怀风待自己的一番情意。
因此他说到一半就把话停了,对着宣怀风溺爱地笑了笑,改口说,「怕你太辛苦。」
宣怀风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脸,好像对着空气似的低声说,「也不怎么辛苦。」
白雪岚说,「我再多说一句,你可不要生气。我总觉得你的脸色不好,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宣怀风揉着眉心说,「大概是洗了热水澡,身上有些懒洋洋的。就因为这样,才想去外面走动走动。」
白雪岚见他微仰着脸,两根白玉似的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这完美无瑕的手指,如果也伸来帮自己揉一揉,那无论多大的烦恼,都将立即消散。
一个狠狠满足了身体和心理的欲望,又吃饱了香喷喷肉食的食肉动物,此刻也就立地成佛一般,进入了一种神秘的静谧安逸的状态,微笑地享受着这幅十分让人安心的美画,一时之间,什么话也不想说,让灵魂在无忧无虑的甜蜜空气里徜徉。
宣怀风和他之间,仿佛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白雪岚沉默着,宣怀风便也沉默着,两人虽一个坐着轮椅,另一个坐着椅子,肌肤没有一丝的接触,灵魂却温柔如两股带了温度的丝线,彼此缠绕。
宣怀风回过头,瞅见白雪岚瞧自己的眼神,清秀的眉角挑了挑,伸过指头来,在白雪岚眉上点了点。
白雪岚猛地啊了一声。
宣怀风惊问,「怎么我戳疼你了?我力气很小呀。」
白雪岚怔怔地笑了笑,说,「我脑子里正想着,要你拿手指帮我揉揉,不料你心有灵犀一般,果然就伸过来了。这一下,好像戳在我心脏一样,怎么怨得我叫出来?」
宣怀风想了想,好笑地说,「我也不知道,刚才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想着要戳你一下,大概是因为你平日也这样,无缘无故就要来捣鼓我一下子,因此我把你的坏习惯学了去。」
白雪岚说,「一句话就指责到我的习惯上去了。我倒以为,用心有灵犀来形容,更为浪漫。」
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总说这种没有头脑的闲话,而且两人都感觉很是享受这无拘束的气氛。
宣怀风便顺着白雪岚的话往下讨论说,「我是一个学数学的,人们常说理科男人的脑袋里,装不下玄学,心有灵犀这种事,我就不深究了。不过我却想起,从前读过希坡的奥古斯丁写的《上帝之城》,里面就提到连体婴,两个人永远连在一处,须臾不能分开。」
白雪岚动情地说,「我们就做一对连体婴,须臾不分。」
宣怀风问,「要是分开了呢?」
白雪岚一默,笑了一笑,极温柔地说,「这个话题,我们有些研究得太深入了。」
宣怀风笑道,「你这态度过于谨慎,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但你我都留过洋,当真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预兆?若说怕不吉利,昨天大年三十,我们差点去见阎王,还有比那更不吉利的事?就算你把话题生生打住,然而问题的答案,我们心里都明白的。连体婴一旦分开,迎来的自然是死亡,而且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将是同样的命运。就算另一个,不是马上死亡,但那非但不是幸运,反而是更大的不幸,因为他要受更长久的煎熬,然后死去。」
白雪岚听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并不是我把四叔的事抛之脑后。我是想着,好不容易熬过昨晚,总要让人喘口气。我一时冲动,把你带到山东,没有让你快乐,反而让你尝尽苦头,过年的日子,竟然是个吃苦的最高潮,我太对不住你。我只想看你安乐欢笑,别的令人感伤的事,过几天提也罢了。反正也就今天能模糊一点,过了今天,家里总要给四叔办后事,想不提也不行,到时一片愁云惨雾,你心肠这样柔软,必然更有一番伤感。」
宣怀风回想起昨晚惨烈的一幕,薄唇微微地颤了颤,摇头说,「你的想法,恕我斗胆驳回。我是不会伤感的,在我看来,四叔是求仁得仁。这样的归宿,未尝不是一种圆满。再说,若真有阎王地狱,不知那位英年早逝的孔副官,会不会在奈何桥上驻步。黄泉那样冷寂,孔副官孤零零地翘首以盼,一等就是许多年……」
白雪岚陡然沉下脸,打断他说,「够了,不要再说罢。」
第三十章
宣怀风微微笑了笑,低声说,「我只是说孔副官和四叔,并没有说到我们身上的意思,你何必这样大的反应,简直是要和我生气了。」
白雪岚心里极端的难受,又不知如何解释这难受的缘由,碍着眼前的人是宣怀风,不好发脾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有和你生气。只是你刚刚还说自己是理科男人的脑袋,装不下玄学,现在却把阎王地狱奈何桥都搬出来了,让人晕头转向。」
这时,一个护兵走到外头,立正了大声说了一句,「报告!」
白雪岚正恨不得结束这令人厌恶的话题,忙叫他进来。那护兵走到白雪岚面前,伏下身,在白雪岚耳旁说了两句话。
白雪岚点点头,对那护兵说,「很好。我和宣副官要亲自去瞧瞧,你去外头,叫他们备车。」
宣怀风心忖,应该是孙副官和蓝胡子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他便不等白雪岚说话,自己去把身上的浴袍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然后推着白雪岚出门。
两人坐了一辆林肯轿车,往廖家的方向驶去。
此系非常时刻,白雪岚把宣怀风带在身边,不敢有一点大意,特意添了一倍的护兵。护兵们坐着军车,在轿车前后护送。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在马路上开着,差不多快到廖家时,遇上一个岗哨。
那检查的士兵走到林肯轿车旁,往车窗户里一望,看见是白雪岚,赶紧肃然立正,敬了一个军礼说,「白十三少的车,是用不着检查的,您这就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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