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进微信,再三确认,孟远岑没有发照片,可能是忘了。
巧的是他现在也没有主动开启一段闲聊的时间。
沈浔这样想着,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夜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窗外夜色茫茫,手机右上角显示时间二十点十六分。
第十一章 “还没睡吗?”
“沈哥。”
“嗯。”
“殡仪馆好黑啊。”
“是的。”
“我,我还是第一次在晚上解剖……”阮温茂越说声音越小。
沈浔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小阮法医跟的很紧,几乎是步步紧逼——可能沈浔一刹住脚步,对方就能鼻子下巴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摄像和记录在小阮后面走,考虑到这是阮温茂第一次解剖,他们和沈浔一起形成前后夹击的“保护层”。
长廊静悄悄的,走向深处更是漆黑一片,沈浔便轻车熟路地在墙壁上摸了几圈,顺利找到开关,他随手将顶灯按亮,继续向前。
有一支灯管将坏未坏,启动时先是闷的发红发紫,颜色像是凝固的血液,无声地跳动几下后,于四人路过时骤然亮起,苍白的光线砸向地面。
惊的阮温茂往旁边跳了一步,强行稳住心神,跟上沈浔的步伐。
可惜没走几步,又听到从天花板处隐约向下渗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阮闻茂先是安慰自己这一定是错觉,摇了摇脑袋,摒弃杂念往前走,但耳朵却不听话地兜着头顶的动静。
“沈,沈哥,”阮温茂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听到了吗……有哭声……”
想到马上要解剖的尸体是女性,小阮法医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还是女人的哭声……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冤魂啊野鬼啊之类的东西……”
摄像和记录没说话,只是在后面偷笑。
沈浔也轻轻扬了扬嘴角,但没有故意恶劣地不说话,立即温声解释道:“楼上有家属休息区,应该是家属的哭声。”
说到这,一时间悲从中来,他不禁轻叹一声。
阮温茂惊魂未定,回应的声音还有些抖,“……原来如此。”
沈浔想了想,继续安慰对方,“你别害怕,还有我、老张和赵哥呢。”
这时候,他能照搬刘队的那句话了,“我们是人民的警察,要相信科学的力量。”
阮温茂深吸一口气,“嗯。”
摄像的老张看到小阮的反应,忍不住开始追忆当年的青涩时光,“我刚入职做法医的时候和小阮一样,不害怕见尸体,但是害怕见鬼。”
有个人跟着搭话,总比四周静悄悄的好,阮温茂立刻问道:“那后来呢?”
老张故意开玩笑,“后来见多了,觉得鬼也不可怕,没事碰面还能打个招呼啥的。”
阮温茂强颜欢笑,“哈……哈哈,鬼还能认得你吗?”
老张有些骄傲,“那是,我殡仪馆来的勤。”
阮温茂这下又不吱声了。
沈浔隐约察觉到小阮害怕的苗头,及时出声制止,“好了老张,别说了,如果真把人吓到了,你代替小阮和我一起解剖尸体?”
老张闻言哈哈地笑,“解剖尸体那可是体力活,我不想上,我不说了,真不说了。”
到了二楼,四人和家属碰面。
死者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母亲一直在低声啜泣。
父亲扶着母亲的后背,他的眼睛也哭红了,留有泪痕。
四人的表情变得肃穆凝重,连速来爱笑的老张也不再笑。
任何语言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沈浔不善言辞,只说了一句,“节哀。”
他们一齐留出几分钟的空白的沉默,让两位整理心情。
随后,负责解剖的沈浔,按照流程,准备向死者家属介绍今晚的解剖工作将如何进行。
意料之中的是,他才起了一个话头,就听到母亲的嘶吼和哭腔,“我不听!不要和我说这个!你们都要解剖了还和我说这个!如果我不同意就能不解剖吗!”
父亲红着眼睛道歉,“抱歉,因为我妻子现在心情很悲痛,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们,我们是尊重你们的工作的……”
沈浔最后只好郑重道:“解剖工作完成之后,我们会把内脏放回,会立即缝合所有的切口,逝者穿上衣领稍微高一些的衣服就可以基本遮住身体上所有的缝线,殡仪也会进行化妆,我们会让逝者体面的离开,这是法医的职业道德和人文关怀。”
进解剖室前,四人已经将衣着更换完毕。
包括一层塑料PE手套加上两层橡胶手套、活性炭口罩、手术衣、一次性发套和鞋套。
因为阮温茂第一次亲自动手解剖,沈浔特意叮嘱道:“小阮你千万不要把手套划破了、剪破了,也不要把针尖戳到手指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阮温茂点头,“好,谢谢沈哥。”
尸体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搬上金属解剖台,净化空气系统被打开,对驱散尸臭起到一些微末的帮助。
老张举起相机,对尸表检验中的每一处发现进行拍照和录像。
开始解剖前,四人站成两排,一齐对逝者九十度鞠躬,以示尊敬。
然后沈浔拿起解剖刀,落下了从胸骨柄的上方,沿胸、腹中线,绕过肚脐,到耻骨联合上缘的第一刀。
.
从解剖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留给赵哥的时间不多了,毕竟他还心心念念十二点之前回到家,所以赵哥是第一个走的,叫了一辆出租就溜之大吉。
“小阮呢?”老张问。
“去卫生间吐了。”沈浔答。
老张看向沈浔,小小的眼睛里透出了大大的疑惑,他犹疑地问道:“很臭吗?”
沈浔动了动鼻尖,嗅了嗅,“不臭啊,根本闻不到臭味。”
老张颇为赞同地点头。
不过自己闻不到,不代表别人闻不到,考虑到等会儿接他们的司机的感受,两人还是决定喷点酒精盖一下身上的味道,可惜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装酒精的空瓶子,原来酒精已经用完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放弃这个念头,打算就这么回去吧。
小阮和老张还要一起重返分局值班,警车在等他们,老张在等小阮吐完。
沈浔提前喊好的出租司机已经到了,可以先走一步。
走之前,他说:“老张,尸检鉴定报告和小阮就暂时交给你了。”
老张:“你放心吧。”
沈浔和司机有点交情,也让司机来殡仪馆接过自己好几次,深夜加上去殡仪馆接人绝对是另外的价钱,但是没办法,这个点既没有公交也没有地铁。
刚上车,就看到司机的耳朵上已经挂了口罩线,虽然遮不住臭味,但是能作为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驾驶位和副驾位的车窗半开,也是便于散味。
音乐是佛教念诵、普度亡魂,听的人心灵仿佛在短短几分钟被净化了好几次。
直到此时,沈浔才能稍微放松下来,他可以想一些与工作无关的私事,他的身体和精神才真正地属于自己,而不是完全地属于职业和使命。
他想到了孟远岑。
打开微信一看,对方果然已经发来彩虹的照片。
时间是八点三十分,距离上一次看手机的时间,只相隔十几分钟,但足以构成一场堪比擦肩的错过。
肯定是要今天回复的,越早越好。
他先是发了一句。
【谢谢】
再解释不回消息的原因。
【抱歉,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刚上解剖台,现在才从解剖台上下来】
做完这些,沈浔按灭手机屏幕,无声地看向车窗外无尽的深夜。
晾了对方足足三个小时啊,他想,照片还是自己主动要的。
而像眼前这种,间隔长达三小时的回复,换来的通常是对方的一句“没关系”,所谓的表面上的谅解,也不知道内心是不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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