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要这本书?”
“我想当法医。”
太坚定的回答,让老爷爷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深邃几分,“你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个朋友,年轻时候也是想当法医。”
沈浔便问:“然后呢?”
老爷爷摇着扇子笑,“然后就当了公安局的法医,他的解剖在局里是出了名的,他姓楚,后来大家都叫他‘楚一刀’,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开了家书店养老呢。”
沈浔说:“他好厉害。”
“书你是买不到了,不过我可以给你说几个法医有关的故事,听吗?”
“听。”
“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了。”
羽毛扇带出的夏风轻柔软绵地绕过沈浔的发梢,又像是薄如蝉翼的解剖刀片。
老爷爷摇着头神秘兮兮地说:“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法医怕鬼吗?”
“应该不怕吧,世界上没有鬼。”
“那你知道烈性传染病吗?法医不怕鬼,但是怕‘烈性传染病’,你知道吗,解剖尸体的时候,一不小心也会得病的,还有传染给家人的风险……”
羽毛扇伴随着起伏的语调在膨胀燥热的夏末空气之中挥舞,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被艺术加工过后,被记忆偏差和语言描述夸张处理过后,先变成沉甸甸的旧事,又变成不足挂齿的回忆,再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依附在沧桑沙哑的嗓音之中,变得轻飘飘,羽毛扇只轻轻一扇,就被扇走了。
就是那一刻,沈浔忽然觉得——
做法医也可以拯救世界。
是超越生死的世界,法医是最后也是唯一能够听尸体诉说的人,听他们沉默时的千言万语。
从书店走出来的那刻,沈浔有些恍惚地仰头看向无垠的蓝天,透过纯洁无暇的白云,他好像看到了另一面。
回到家之后,沈浔用线上工具,和远在另一所城市的梁砚,分享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挑衅的男生,收书的班主任,讲故事的老爷爷。
得到梁砚的回复是“说你闲话的人都是傻逼,你管别人怎么指手画脚,你想做法医就去做,没有人能够干涉别人的人生”,沈浔就这样释然了。
班主任也没有骗他,中考结束后,沈浔成功地拿回了自己的书。
拿回书之前,他为这件事写过日记,拿回书之后,沈浔又一次打开日记本。
他用活页本做日记本,带孔的活页纸被抽出两张,沈浔写了不少中二又肉麻的所思所想所感,写了他对法医的所谓见解,写完顺手夹在书里。
结果后来搬家,活页本丢了找不到,唯有夹在《法医学彩色图谱》里的那两张活页纸得以幸存。
上面的笔迹和思想一样稚嫩,可能因为沈浔念旧,直到现在,即便他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医,也没有将活页纸丢掉。
又或者,字迹可以作为一种幼稚天真但是却充满理想主义的纪念,每当目光触及,就可以唤醒偶尔昏沉的、蒙尘的初心。
除此之外,书上还有各种便利贴,是大学时期留下的笔记。
沈浔不担心那些笔记,他一是担心孟远岑会被书上的内容吓到,二是担心孟远岑会看到他初中时期的日记。
他有些懊恼地垂眸,所以有句话说的一点没错,正经人谁写日记?而他更奇葩,还把日记纸拆下来夹在书里?
“孟远岑。”沈浔不知道该怎么委婉措辞,最终还是选择直说,“你手里的这本书,你还是不要看了。”
说完又觉得语气有些强硬,好像在凸显自己的不满,明明半分钟前说书架上的书随便看的也是自己,于是他又补充道:“因为,这本书太血腥太重口味了,如果不是要学习法医,一般人都不愿意看这些。”
孟远岑便把书合上了,“好,听你的。”
“我刚拿起来,只看了一个目录,还没有看到后面的图片,还好你提醒我,”孟远岑继续道,“我现在再想想,是法医学,又是彩色图谱,我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是各种典型的刑事案件尸体图片。”沈浔将其中一杯热水递给对方。
“我看这本书很老哎,九几年出版的。”书被放回书架,孟远岑一手握住玻璃杯。
“是我小时候买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绝版了。”水还有些烫,沈浔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慢吞吞地说,“某宝都搜不到这本书的实体书,只有各种扫描版的PDF,而且封面上通常都是,重口味,胆小勿入,仅供科学交流使用。”
“因为太血腥吗?”
“嗯。”
“那这样的话,只有你有这本书,你们专业的同学是不是会经常找你借着看?”
“这倒是,”说起这个,沈浔发觉自己的语气竟然多出几分莫名其妙的得意,“我记得大学那时候,我那些法医专业的同学们,其中有不少都不习惯盯着电脑屏幕看DPF,他们说还是纸质书看起来带感,于是排着队问我借书,我在班级里的地位因此青云直上,嗯。”
孟远岑闻言又笑起来。
第八章 “你的日记。”
沈浔原本也是跟着笑的,偏偏大脑在这时很不配合地分神了,眼前又开始闪现活页纸上的只言片语,情绪很快被日记带来的羞耻感所裹挟。
心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挠,沈浔忍不住试探地发问:“你只看了一个目录吗?”
孟远岑不知为何沉默一瞬,他犹豫了,关于问题的答案。
沈浔心底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孟远岑继续道:“目录那里还夹着两张纸,我本以为是法医学相关的笔记,就读了两个自然段,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笔记,而是你的日记。”
“既然你真诚问我,我也不想欺骗你,所以选择实话实说,”孟远岑认真道,“很抱歉,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沈浔:“……”
孟远岑想了想,又赞叹道:“原来你在初中的时候已经有了明确的职业规划,知道自己将来想成为一名法医,真不错。”
沈浔:“……”
孟远岑打量对方几眼,“不过如果你真的很介意的话,我可以装作我什么都没看到。”
沈浔:“好了孟远岑你不要再说了。”
孟远岑闻言,垂眸无声地偷笑。
他悄悄地瞥了沈浔几眼,看到沈浔紧抿的唇线,半边白皙的侧脸和乌黑的后脑勺,紧紧贴在玻璃杯上的、止不住收拢的双手,和被水温熏到微微发红的指关节,沈浔似乎在用肢体语言无声地表达内心的抗拒,他拒绝谈论任何和日记相关的话题。
沉默暂时地充斥在空气里,孟远岑心道,自己得赶紧找个新的话题,把这一环节揭过去,正要开口呢。
谁想面前的沈浔忽然回头,眉尖微蹙,眉骨往下沉,一双桃花眼跟着眯了起来,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的只看了两个自然段?”
那一刹那孟远岑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嗯,我绝对没有骗你。”
沈浔盯了对方几秒,眉眼慢慢地舒展开,“哦。”
他暗自决定,等孟远岑走了,一定要去看看初三时中二的自己究竟在前两个自然段里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然后他要把这两张活页纸扔掉,他再也不要在书里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定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然而这个时候的孟远岑,已经开始心里的算盘已经开始啪啪响起来——如果能找沈浔借本书,一借一还避免不了多几次接触,还能接着感谢借书给自己看的名义请吃饭,只要沈浔愿意借,随便哪本都行。
孟远岑的视线扫过去,随便停在其中一本之上,开始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起来,“我才发现,你竟然也有《犯罪与刑罚哲学》,这本书我之前一直就很想看,可惜学校图书馆藏本数为一,借走这本书的同学一直没有还。”
“我借你吧。”沈浔抽出来,递给孟远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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