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卫鹤荣权势最高时,也没他现在的权力惊人。
身居高位,也是处在风口浪尖,自然无数人议论。
但出乎意料的是,陛下似乎暂时并没有让人填补空缺的意思,就连他敬重信任的陆清则,也没被选进去。
加之陆清则一病不起多日,陛下也没有像以往那般,亲自去陆府探望,只是时不时叫人送些赏赐去陆府。
众人忍不住揣摩圣意,思索着这向来和乐融融的师生俩,莫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了?
寻常师生闹矛盾没问题,但这个学生可是皇帝陛下啊。
再扒拉下历代帝师的下场,一时大伙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巴结陆清则了,心里又不由感叹。
陆清则撑着病躯,一手带大了小陛下,如今陛下行事利落狠绝,心思又这般难以揣摩,其实颇为可敬。
若是他也落得那般下场,那就是可悲可叹了。
虽然不少人揣摩着圣意,不敢动作,但也有许多人都选择先捧为上,陆清则在病中也没个消停,陆府日日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人借着来看病为由,携带一堆礼物过来。
陆清则头大不已,干脆闭门不见客,让陈小刀都拒了。
他现在身居要职,得罪几个人不要紧,真要把礼都给收了,那问题才大了。
除了郑垚和陆清则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个官员外,最坦荡来探病的莫过于史容风。
听说陆清则病了,大将军差点骑着马就来了,被唐庆好说歹说,劝着坐上马车,唧唧歪歪了一路带过来。
一到陆府,见陆清则病歪歪的,坐在烧着炭盆的屋里都得裹着大氅,抱着小手炉,史容风啧啧称奇,嘲笑道:“你这小子,怎么还没我这个将死之人健朗。”
唐庆额上青筋直跳:“大将军!您不要张口闭口的这个字,忌讳,忌讳!”
史容风满不在乎:“忌讳什么,这不是事实吗?”
唐庆气得够呛:“陆大人,你说的话大将军能听进去点,劳烦你说说他吧!”
陆清则是难得不啰嗦的,史容风怕唐庆把他给带坏了,虎着脸赶人:“下去下去,就你话多。”
等四下无人了,史容风才瞅了眼外头,意味深长道:“陛下很担心你的安危啊。”
整个陆府内院,都是宫廷侍卫在守着。
经过樊炜一事后,宁倦无声无息间又调拨了一倍人手来。
陆清则面不改色:“卫党虽除,但犹有隐患,陛下谨慎些也正常。”
这话倒是不假,卫鹤荣的人在朝廷里扎根多年,不少官员为了前途,不得不与卫党结交,盘根错杂之下,铺出去的网范围之大,难以估量。
何况还有许阁老这么个老顽固在。
许阁老虽年事已高,有些老糊涂了,但他年轻时,也当过言官之首,桃李满天下,早早支持宁倦的朝臣里也有他的门生,宁倦容忍不了他的指手画脚,就是看在那些官员的面子上,也得找个令人不可辨驳的理由,才能处理掉他。
史容风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直言道:“我看京城现在的风向,都说卫党倒了,又要冒出个陆党了。”
陆清则啼笑皆非:“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知道你没那个心思,”史容风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沉了下去,“我也从未有过那种心思。”
陆清则知道,老爷子必然是想起了十几年前,被皇室背刺那一刀的寒心,安静听着,没有接话。
史容风收回望着外面的目光:“当年我父兄出征,独留我在国公府,先太皇太后见我独自一人,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抱进宫里养。我被其他皇子排挤,是先帝主动来与我结交,他从小资质平庸,但脾气很好,没什么皇子做派,我与先帝一同长大,上一个学堂,睡一个被窝,一起打架被罚跪,我教先帝骑马,他教我如何作画,感情胜似亲兄弟。”
陆清则倒是从未想到,史大将军和崇安帝居然还有这么段过往。
“先帝登基之时,先太皇太后也一同薨逝,彼时我已在外行军数年,听闻消息,匆匆回京跪别,先帝从地上扶起我,嚎啕大哭,说会一辈子信任我这个好兄弟。”
史容风语气不怨也不恨,带有几分历尽千帆后的平静:“怀雪,我不否认如今的陛下雄才伟略,天资过人,但你要记得,他们皇室之人,天生就有病。”
陆清则陷入了沉默。
直到如今,他考虑得最多的也只是宁倦对他产生的错位感情。
虽也认真思考过段凌光和卫鹤荣的话,但这俩人一个是站在后人观史的角度来说,一个则是罪名昭昭的权臣,所以考虑到了,却始终没有考虑到心里去。
毕竟宁倦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史大将军从前和崇安帝的关系不亲密吗?
感情不够深吗?
陆清则静默良久,低声道:“我还是……想再看看。”
史容风也不多说:“京中流言四起,你多少注意些便好。”
俩人在屋里密谈了会儿,外头的侍卫就走过了两圈。
史老爷子一辈子在沙场驰骋,对这样的目光极度敏锐,烦得翻了个白眼:“行了,在你这待上一会儿,里里外外就那么多人看着,忒难受,我回去了,等你身子好些了,来国公府吧,去我那儿,没人敢盯你。”
陆清则苦笑着点点头,起身想送,史容风一摆手,示意不必,出去叫了声唐庆,步态稳健、神神气气地走了。
陈小刀探出脑袋:“大将军看起来精神真不错,是不是快好了?”
他还不知道史容风的身体情况,以为史容风当真像看起来这么健朗。
陆清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陈小刀解释,无奈笑笑,揉了把他的脑袋,避而不答:“吏部和国子监今日的文书都送来了?”
陈小刀哎了声:“送来了,我按公子你说的,都分类好了,方便你一会儿看。”
陆清则握拳抵唇,低低咳了几声,嗯了声,转身去书房处理公务。
陈小刀跟屁虫似的,跟在陆清则后面,碎碎念叨:“公子,陛下怎么都不来看望你了,都大半个月了,也该没那么忙了罢?以往你一生病,别说半个月了,就是半天,陛下也等不及,大半夜就会从宫里过来……莫不是你和陛下又吵架啦?”
陆清则被他细细碎碎念了一路,眄他一眼,坐进圈椅里,悬腕提笔:“在外面听说什么流言了?”
陈小刀搔搔头,干笑了声。
他还以为他问得很含蓄了。
陆清则垂下眼皮,翻阅着面前堆叠的公文,效率很快地扫完,声音清清淡淡:“少听那些人的话,道听途说,胡乱揣测,有几句能是真的。”
陈小刀缩着脖子帮他研墨,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陆清则的余光觑着陈小刀,认真思索了下。
他考虑退路,自然不能只想着自己,好在他孤家寡人一个,需要操心的也只有陈小刀。
思索了会儿,陆清则开口道:“小刀,大将军身子不好,林溪又不会说话,你常去武国公府陪陪他们。”
陈小刀最近忙着照顾陆清则,许久没去国公府了,闻声也没多想,开开心心地点头:“好嘞。”
陆清则笑了笑,埋头继续处理公务。
武国公府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他离开后宁倦那小崽子想抓陈小刀来发疯,也不至于疯到国公府去。
处理完公务,夜色已深,秋夜清寒。
陆清则揉了下眼睛,搁下笔,便回屋喝药睡下。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他睡觉都睡得格外沉,不像往常,要么容易被细微的声音惊动,要么夜里噩梦惊醒,往往醒来后便冷汗津津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大概是因为睡眠好了,陆清则又断断续续咳了几天,缠绵许久的风寒才算是彻底走了。
宁倦就跟在陆府有双眼睛似的,陆清则人刚好两天,就召陆清则进宫议事,理由十分正当。
朝野震荡之后,崇安帝时沉疴积弊甚多,百废待兴,陆清则作为国之重臣,自然也要参与进来。
将近一个月不见,陆清则其实也颇为想念宁倦,从前他和宁倦几乎日日相对,哪儿会冷战这么长时间不见,不说感情,就说习惯,也习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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