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则太习惯站在宁倦身边的位置上看着他了,即使离开三年,这个位置依旧是他的,所以回来之后,他几乎没有过生疏感。
倘若他这次真的离开了,换成了另一个人待在宁倦身边,取代了他的位置,他甘心吗?
他对宁倦,当真没有过私心吗?
陆清则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私心的,只是宁倦在一步步地将他笼络进自己的密织的网中,才让他挣脱不得。
但他若是当真想要挣脱,宁倦关不住他的。
马车逐渐远离了西门,穿行在夜里静寂的京城小道上,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陆清则揉了揉眉心,望着越来越远的宫城,模糊有种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他坐在马车之中,望着大雪里城门下的宁倦,离城门越来越远,也离宁倦越来越远。
上次他是真的想要离开,这次呢?
机会近在眼前,他若是想走,今晚趁着夜色就能走了。
正在此时,宫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激越的鸟鸣声,其他人或许听不懂,但陆清则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锦衣卫的暗号,意思是:陛下遇刺了!
陆清则浑身一冷之后,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个清醒的念头:不可能。
宁倦身边有一众暗卫守护,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他本人的武艺亦不输任何暗卫,况且近日因鞑靼和藩王入京,乾清宫内外守卫重重。
除非刺客有什么超凡绝俗的能力,否则宁倦不可能遇刺。
这更像是,宁倦在南书房与众臣商议完后,回到寄雪轩,发现他不见了,于是洒下了一把饵,等着他上钩。
但是,万一呢?
陆清则控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宁倦遇刺的景象,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吩咐:“调转回头。”
陈小刀正紧张地望着城门的方向,思索今晚的布置有没有漏洞,闻声愣了一下:“公子?”
陆清则一字一顿道:“立刻折返回宫。”
城门就在眼前,自由近在咫尺。
陈小刀不明白陆清则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沉默了一下,还是相信陆清则的一切决定,掀开帘子,和马车夫吩咐了一下。
马车倏地一停,旋即调转回头,奔回了宫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师:表演个自投罗网。
第八十五章
即将抵达宫门前,陆清则稍微冷静了点,拍了拍陈小刀的肩膀:“小刀,我进宫后,你立刻回陆府待着,不要出来。”
就算陈小刀借着鞑靼和藩王进京、目光都汇聚在彼方的机会,撬开了道缝,陆清则也不觉得,陈小刀的动作会是天衣无缝的。
这里是京城,宁倦的眼皮子底下。
不管宁倦是不是设圈套诱他回去,事后陈小刀都会倒霉。
陆府在宁倦心里是个特殊的地方,他让陈小刀藏在里面,就是他的态度,宁倦就算发怒也会收着点。
陈小刀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的风险,也知道被宁倦发现的后果,但他早就准备好承担了,皱起脸揣测:“公子,是陛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但万一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陆清则低声道,“我也要回去看看。”
陈小刀蒙然道:“公子,你不是……”
不是为了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为了离开陛下身边,不惜设计假死吗?
陆清则安静了几瞬:“小刀,抱歉,辜负了你的心意,但我可能……”
不想离开了。
陈小刀从他的未尽之言中隐约抿出了几分意思,挠了挠头,然后咧嘴一笑:“没事,也是我擅作主张。公子,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地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你不是说吗?人生也就百年好活,只要俯仰无愧,不伤及旁人,那选择最开心的一条道便好。”
这句话的确是陆清则给陈小刀说的。
没想到会被陈小刀反过来再交给他。
陈小刀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像一面镜子。
陆清则和他对视片晌,慢慢点了点头。
宫门由远及近,很快便至,不过片刻,周遭的防守便已经加重了许多,见有马车过来,立刻便有禁军上前盘问。
陆清则心里微沉,立刻跳下马车,将牙牌亮出来。
禁军头领检查了下牙牌,脸色一敛,低头侧让开来:“这位大人,外来的马车不得擅入宫中。”
陆清则知道规矩,又回头和满眼担忧的陈小刀颔了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宫门之中。
宫中的防卫果然又加紧了许多,多了陆清则不甚熟悉的锦衣卫巡守。
陆清则的心跳不由微微加速,疾步往乾清宫去,不过几步,迎面来了个熟人,领着一群锦衣卫。
当年郑垚的得力手下小靳。
这位锦衣卫陆清则记忆深刻,多才多艺是一回事,三年前也是他追到了段凌光的商船,将段凌光押送入京的。
如今已经是靳同知了。
见到陆清则,小靳脸色一讶——锦衣卫内部几个高层已经知晓陆清则的身份,连忙下马问:“陆……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整个宫城的人都在寻您……”
陆清则略喘匀了呼吸,径直问:“陛下呢?”
小靳略一沉默:“陛下……眼下在寄雪轩,您随我们来。”
陆清则看他的反应,心里又是一沉。
难不成当真出现了那万分之一的几率?
小靳正想扶陆清则上马,身边清风一掠,陆清则已经越过他,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只丢下三个字:“借一下。”
话毕,一抖缰绳,直接调了个头,奔向了寄雪轩。
深夜的冷风拍打在脸,快马在狭窄的宫道之上狂奔之时,陆清则的心也像疾奔的马蹄,忽上忽下的,噔噔跳个不停。
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担忧摄满心神,就算宁倦此刻就在寄雪轩里坐着,等着他自投罗网,他也甘愿。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现在只要立刻见到宁倦。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寄雪轩的轮廓映入眼帘,陆清则在马儿即将冲到门边时一扯缰绳,勒住去势,便翻身而下。
他从未骑得这么快过,剧烈的颠簸之下,下马时腿甚至软了一下。
附近的侍卫全都认识陆清则,见他骑马而来,纷纷傻住,吓了一跳,上前想要扶他。
陆清则一摆手,快步走了进去。
陆清则的寝房内灯火通明,长顺正在屋外焦虑地徘徊,急得嘴角都长了个燎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猛地抬头,见到陆清则匆匆而来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脸色说不出的复杂,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陆大人,您怎么能又……唉,快进去吧。”
陆清则向他略一点头,轻轻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关窗,在他推门的瞬间,夜风倾灌而来,没有想象中浓烈呛鼻的药味。
一瞬间陆清则心有了悟,但没有停顿,反手合上门扇,走进里间,抬头便看到了静静靠坐在窗边榻上的宁倦。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分开前还满眼柔软笑意,难以掩藏眉目间喜色的宁倦已经变了个模样,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眸黑得探不清情绪,又仿佛充斥着另一种浓烈得能将人吞噬的暗色。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酒盏,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平静地抬起了眼,望向陆清则,没有丝毫波澜。
这样的宁倦,反倒比发怒的宁倦更让人觉得不安。
陆清则一路上都在担心宁倦,甚至忘了如何组织语言解释,见到宁倦的瞬间,到口的话也不由一滞。
“陆清则。”宁倦盯着他,慢慢开口道,“我刚才在数。”
这样的宁倦让陆清则不敢随意开口,慢慢地一步步接近他,顺着他问:“数什么?”
“我在数,在那炷香燃完之前,你是跟着陈小刀离开京城,还是会回来看我一眼。”宁倦垂眸望向手里的酒盏,“我赌你会不会回来,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准备饮下这杯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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