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陆清则,其他人也收到了赏赐,比如被从江右带回来的徐恕。
徐恕治好了江右的疫病,救了数以万计的灾民,此等大功,就是直接封为太医院院使,也无人不服。
但徐恕不想做官,宁倦便赏了他黄金万两,并着城东的一座四进大宅,兼之亲笔书写的“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初到京城,化名徐圆的徐恕就名动京城,第二天就有不少达官贵人亲自登门拜访,求这位徐神医治病。
徐恕药到病除,竟然几天就解决了几个贵人多年不愈的老毛病,一时门庭若市。
虽然他性格怪异,还不通礼数,但既然是能救命的神医,谁会嫌他脾气臭。
陆清则虽然足不出户,但耳听八方,京城的消息一个没漏,全给陈小刀带回来了。
坐了一个来月的马车回来,就是马车里再舒适,他浑身的骨头也仿佛错位了,酸疼到了骨子里,兼之苦夏困乏,昏昏沉沉地在家睡了几日,那种浑身上下一碰就碎似的感觉才缓缓消退,精神恢复了些。
醒来时是下午,陆清则朦胧揉了下眼,听到外面有声音,游魂似的飘下去,发现陈小刀和林溪正在院子里拉拉扯扯。
他一坐下来,陈小刀就放开林溪扭过头来:“公子醒了?天这么热,要不要喝点什么?”
陆清则摇摇头,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再睡下去人就该废了:“外头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陈小刀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跑出去溜圈,找人聊天,听到问话就来了劲:“公子是想问‘那边’的消息吧,暂时还没呢,听说潘敬民在狱中又忽然改口翻供了,咬死不认卫鹤荣,刑部和大理寺意见不一,督察院也没表示,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了结果。”
陆清则皱了皱眉:“徐恕那边呢?”
陈小刀摇头:“也没见卫府派人去。”
陆清则不咸不淡道:“卫首辅倒很沉得住气。”
卫鹤荣的独子卫樵,出生便患有不治之症,为了保护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卫鹤荣甚至狠心将幼子送回了亡妻的老家,多年来不闻不问,营造出他并不在意卫樵的假象。
不过端午前,卫樵大抵是不太好了,卫鹤荣又秘密让人把卫樵带回了京城,寻京城的名医诊治。
显然,卫鹤荣不想放弃拯救卫樵的性命,但面对徐恕这么大的诱惑,他居然还能继续维持冷静,冷眼旁观着。
虽然徐恕化名徐圆,与梁家、与宁倦的关系都被抹除,无人知晓,不过人是他们从江右带回来的,卫鹤荣必然很警惕。
除非卫樵再次发病,陷入险境,否则卫鹤荣应该还会选择再观察一段时间,但拖太久不是什么好事,拖得越久,卫鹤荣能查出来的东西越多。
得去宫里一趟,找宁倦商量商量。
陆清则懒洋洋地靠着栏杆,心里打定了主意,抬眸一看,陈小刀又在热情地拉着林溪说话。
前者一脸热情:“林溪,你那天和郑大人打得有来有回的,也忒厉害了,能不能教我两招!”
后者一脸惊恐,连连后缩,恨不得缩进阴暗的角落里,变成一朵无人在意的小蘑菇。
陈小刀纵横人情网十几年,头一次遇到林溪这样蒸不烂煮不熟的,从江右到江浙、又从江浙回京,前前后后也快有一个月了,他居然还和林溪搭不上话!
别说混不熟了,林溪实在躲不掉的时候,就缓缓自闭,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遭遇人生滑铁卢的陈小刀越挫越勇,每天都试图和林溪搭话。
两个社恐啊。
陆清则摸了摸下巴,不过陈小刀是社交恐怖分子,林溪是社恐人士。
不过林溪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安全感,陈小刀虽然唠叨了点,也是一腔赤诚的善意,俩人推拉了一通,林溪忍无可忍,飞快比划了几个手语。
陈小刀蒙蒙地试探猜测,全部猜错。
林溪气鼓鼓地拉着他蹲下去,一边在地上写字,一边默默地比划着手语,教陈小刀认手语。
陆清则饶有兴致地观赏完拉扯全程,闷闷地笑了声。
被陈小刀带着,林溪都没以前自闭了,让这俩孩子闹腾,家里也热闹些。
说不定林溪能在武国公回京之前,再度开口呢?
陆清则起了身,进屋自个儿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手里拿着面具:“我进宫一趟,小刀就不必送我了,陪林溪玩儿吧。”
陈小刀:“啊?那谁送您啊?”
陆清则:“尤五。”
陆府里的几个侍卫都是宁倦精挑细选的,平时并不会出来打扰陆清则,在内院扫洒干活儿也尤其麻利。
陈小刀不太清楚这几人有多厉害,但他清楚侍卫领头的“尤五”有多厉害——上次他冒冒失失地端着菜冲进来,脚下没防一绊,差点连人带菜摔进池子里,尤五一伸手,稳稳当当地连人带菜全部接住,功夫相当了得。
陈小刀顿感放心:“那公子你今晚还回来吗?”
陆清则莫名有种要出门,被父母问“今晚留门吗”的既视感,甩了甩头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肃然:“自然要回来的。”
总是留宿宫中,御史的笔都要按不住了。
陈小刀蹲在地上,嘀嘀咕咕:“我怎么感觉悬呢?您进了宫,陛下还会放您回来?”
陆清则戴上面具,不怎么在意:“陛下还会拦我不成?”
林溪眼神迷茫,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历史。
看着陆清则跨出院子的清瘦背影,陈小刀转头道:“看见没?公子每次进宫,十回有八回都是这么说的,八回有四回被留在宫里。”
林溪这才晓得陈小刀那个诡异的表情从何来,忍不住露出个笑。
陈小刀含泪鼓掌:“你笑了你笑了!我陈小刀的一世英名,终于保住了!”
陆清则不知道陈小刀是怎么跟林溪说的,陆府离皇城不远,他坐上马车,没等太久,就到了宫门前,递出进宫的牙牌。
禁军看过牙牌,立刻放了行。
到乾清宫时,宁倦正在南书房里批折子。
从前宁倦名义上亲政,却被卫鹤荣压着,奏折都是先送去卫府,批阅过后,再送到宁倦面前,过残渣似的,把处理过的丢给宁倦。
此番他崭露头角,卫鹤荣自然不能再以少帝不懂事为由,做得这么肆无忌惮了,至少奏折大部分都送到了宁倦面前。
但掌握一国的政事,比管理一省的政事要繁杂困难无数倍。
卫鹤荣故意丢来的都是些麻烦的折子。
卫党翘首以盼,暗中祈祷小皇帝只是花架子,对这些折子无从下手,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丢回给内阁,大权便依旧能稳稳掌握于卫鹤荣手中。
不过他们的期盼显然会落空。
听到长顺通报陆清则求见,埋首于政务中勤奋耕耘的皇帝陛下惊喜抬头:“通报什么?快让老师进来!”
陆清则跨进书房,慢吞吞走到书案边,瞅了眼案头积累的一堆奏折,习惯性想要拿起,帮忙看看,手伸到一半,指尖一顿,还是收了回去:“听长顺说,你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也要注意下身体。”
宁倦敏锐地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顿生不悦。
他知道陆清则只是习以为常地想帮自己的忙,但想看便看了,何必谨慎?
在江右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们之间可不是这样的。
宁倦勉强按捺着不高兴,没有显露在脸上,起身把陆清则推到自己的座前,按着他坐下去,站在椅背后,两手撑在桌上,几乎是将陆清则圈在了自己怀里,撒娇:“这群废物点心,芝麻大的事也要上报,眼睛累得慌,老师也帮我看看嘛。”
见皇帝陛下如此明目张胆,长顺看得眼角一抽,使了个眼色,让书房里伺候的宫人都出去,自个儿也默不作声退到了门口。
陆清则也有点不自在。
宁倦早就不是能被他抱在怀里念书的瘦弱小孩儿了,变得比他要高大挺拔,虽然只是按着桌子,没有直接的接触,但少年的体温贴着背脊,气息从耳侧拂过,让他有种被从背后抱着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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