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远去了,陆清则拿起象牙筷,夹了点嫩白的鱼肚,天气燥热,用姜蒜丝去了腥清蒸,酱油提鲜,软嫩鲜美。
他吃了两口,才发现宁倦还是没动,纳闷地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这是怎么了?”
宁倦依旧没吭声,看到陆清则往他碗里夹了菜,默默拿起筷子,夹进嘴里,动作霎时凝滞。
然后他忽然迅速起身,趴到船舷上,哇地就吐了。
陆清则:“…………”
陆清则一时槽多无口,哭笑不得地放下筷子走过去,扶着他拍了拍背:“你晕船怎么不早说?!”
宁倦吐完了,只觉得丢脸程度堪比上次在陆清则面前流鼻血,闷闷地别开脸:“我没事,老师去用晚膳吧。”
陆清则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宁果果,你不会觉得你在这儿吐着,我还能吃得下吧?”
宁倦思考了一下,虚弱但倔强:“那我换个地方吐。”
陆清则:“……”
这孩子,让他说点什么好。
他把宁倦按坐下来,弯腰仔细看了看,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已经惨白一片,欲吐又止,估计之前下棋时就不适了,但硬撑着没吭声。
少年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嘴唇抿得发白,八成是觉得丢人。
陆清则哭笑不得,看他耳尖都红了,善良地离远了点,折身去叫人。
趁着陆清则离开,宁倦迅速倒了两杯茶水,趴在船舷边漱了漱口,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气,感觉没什么味道,才松了口气。
陆清则一转身就看到这一幕,眼底漫上笑意。
跟只开屏的小孔雀似的。
这几吨重的偶像包袱到底哪儿来的?
在他面前都这样,往后在喜欢的姑娘面前,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了。
原文里,暴君大概是因为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不近女色。
陆清则忍不住猜测了下宁倦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再往后一畅想,说不定等宁倦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他还可以退休返聘呢。
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脸皮薄、自尊心强,他等宁倦坐回去了,才端着两样东西走过去,放在桌上:“让人拿了点酸萝卜和山楂上来,能缓解一下。”
宁倦还是觉得丢脸,咯吱咯吱咬着脆脆的酸萝卜不说话。
不过吃了几根酸萝卜后,那股胸闷恶心的晕眩感果然消了几分。
直至这会儿,宁倦才终于开了尊口,依旧十分倔强:“老师,我好了。”
陆清则笑骂了声:“再吃点,我还会嘲笑你吗?出息!”
宁倦蔫蔫地又吃了点山楂。
就算陆清则不嘲笑他,他也不想在陆清则面前丢脸。
看宁倦死要面子的,陆清则好心地没告诉其他人陛下晕船了——免得随行的人把这事记进去,将来史书上也会载上这么一笔。
磕磕绊绊地吃完了晚膳,宁倦仍是有些不舒服,忍着反胃感,把郑垚叫了上来,吩咐他安排好到临安府后接应一事。
郑垚恭声应是,见宁倦捧着个空茶杯在摩挲,又上前来想给宁倦倒茶。
恰巧船身忽然一晃,活像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宁倦猛地抓紧了茶盏,低低干呕了声。
郑指挥使晴天霹雳!
郑垚颤巍巍:“陛……陛下?”
陛下难道是嫌他恶心吗!
陆清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道:“没事,陛下被风吹得有点不舒服,不是郑大人的问题,一会儿歇歇就成。”
顿了顿,又道:“不用把那些脸生的全部拦在三层外,偶尔放他们进来看一眼。”
这样卫鹤荣才会安心。
郑垚破碎的糙汉心拼了回去,松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宁倦脸色发青,绷着脸道:“下去。”
陛下沉下脸来太恐怖了,也只有陆太傅消受得住。
郑垚心里嘀咕一声,迅速溜走。
夜色彻底沉了下来。
船上人多眼杂,俩人也不方便睡在一起。
宁倦洗漱了一番躺下,想到陆清则就睡在隔壁的舱室,心情才好受了点,面朝着陆清则的舱室躺下,蜷成一团,缓解着胃里的不适。
外头哗哗的水声阵阵,楼船在长河上前进着,微微摇晃,上下巅动着起起伏伏,白日里感觉还没这么明显,夜里静悄悄的,感官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宁倦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
他正有些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舱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刻意放低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刺杀?
卫鹤荣疯了吗,竟敢对他下手?
宁倦脑子里窜过这两个念头,在那道脚步声靠到床边的瞬间,少年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晕船带来的影响,翻身而起,利落迅疾似一匹头狼,寒光一闪,匕首将将要刺出去的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随即浮现,让他硬生生止住了手。
旋即熟悉的梅香拂到鼻端。
陆清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夸了句:“警惕性不错。”
宁倦瞬间满头满背的冷汗,后怕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眼眶一下就红了:“老师!你、你,你为什么不出声!”
万一他刺下去了呢?!
陆清则也有点惊魂未定,但习惯使然,并没有太大幅度的动作,两指夹着匕首,轻轻移开,无奈道:“我在外面叫过你一声,没回应,以为你睡着了。”
宁倦却没听他解释,不声不响地扑到他怀里,身体还在发着抖,死死将他扣在怀里,几乎有些哭腔,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咬牙切齿的:“陆怀雪,你要吓死我。”
陆清则怔了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晕船的晕眩感好像消磨了宁倦的意志,被他温声一哄,平时总喜欢装得成熟稳重的少年大力攥着他的衣角,哭腔彻底放了出来,因为情绪的巨大起伏,呼吸的频率错乱,剧烈地倒抽着气,肺腑仿佛要随之炸掉一般,声音控制不住地放大:“你差点就死了!”
陆清则还是头一次被宁倦吼,愕然地还想继续哄,就察觉到脖颈间有什么热烫的东西滴滴落下。
他静了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少年皇帝的眼泪。
他看着宁倦长大,从未见他掉过泪。
这是第一次。
上一世因心脏病,陆清则从小就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长大后也已成了本能,看似和蔼近人,其实情绪是很淡漠的,骨子里的温和与冷静杂糅,习惯了与旁人保持看不见的距离,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最冷静的那个。
所以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其实是比较弱的。
就像刚才,他只是以为宁倦被吓到了,直到宁倦哭了,他才恍惚意识到,宁倦好像不仅仅是被吓了一跳。
陆清则安静下来,回搂着宁倦,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待他慢慢从情绪里抽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倦极度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抬起头,眼尾湿漉漉的,勾着浓墨般惊人的黑,俊美的脸水洗过似的,浑似只可怜兮兮的落水小狗。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陆清则,小心地伸出手,从温热的脸颊摸到完好无损的喉咙,又贴近他的心口,听到里面一阵一阵的、虽不算强劲,却足够规律的心跳声,才终于从魇住了般的恐惧状态里脱了出来。
只是脑子里依旧还在嗡嗡的发麻,心情就如身下的楼船,在水里漂浮不定,游移着不安。
陆清则被他摸得痒痒的,喉结滚了滚,忍着没动,看他平静下来了,才伸手给他擦了擦脸:“冷静了?”
宁倦的嘴唇动了动,依旧攥着他的衣角没吭声。
未来几日,如果陆清则不在他身边,他恐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陆清则顺势把他往里面推了推,钻进了被子里:“别想太多,我好好的,也不会离开,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情况的。”
说着,陆清则把手放到他胃部的位置:“还难受吗?”
宁倦苍白着脸摇摇头。
经过那惊魂一吓,什么凡尘俗事都被抛到了脑后,刚刚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感觉如果再吐,恐怕是该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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