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老师以前是那样的吗?
日光太毒,老伯说完,笑呵呵地收起摊子,提前收工回家。
这回换陆清则无辜地和宁倦对视了。
宁倦很清楚陆清则的脾气,他的老师向来温和淡静,从容不迫,瞧着病骨支离的,脊背却永远笔直。
和这个老伯口中的陆清则简直判若两人。
人的性格会发生改变,但最核心的地方是不会变的。
老师的小秘密还真是多啊。
“看来乡亲对老师误解颇深。”半晌,宁倦笑了一声,没有深究也没有多问,“老师要把宅子拿回来吗?”
陆清则对这宅子没什么念想,但此处对原身来说想必很重要,即使有让宁倦进一步察觉到不对的可能,也还是点了点头。
见俩人有了决断,侍卫便过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侍卫并不气馁,继续敲门。
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侍卫准备拔刀破门而入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刷地开了门,面容有些尖酸,语气极冲:“谁啊!青天白日的敲个不停,要死啦!”
宁倦眼底露出几分冷意。
陆清则不欲多生事,开门见山道:“这座宅子的地契不在你们手上,你们也未有租赁,占着宅子,于法不合,今日若不搬走,官府就来人了。”
那妇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嘭”地砸上门,脚步声急匆匆走远。
没多久,门又刷地开了。
这回出现的是个一脸醉相的中年男人,应当就是陆老二陆福明。
大概是听了那妇人的话,以为陆清则是官府来的人,张口就骂道:“我侄儿是当朝皇帝的老师,你算老几,不搬!信不信我修书一封去京城,罢了你家老爷的官!”
陆清则顿感啼笑皆非,这无赖平日里就是这么借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的?
宁倦厌恶地蹙了蹙眉,嗓音冷凝:“陆清则是皇帝的老师,与你何干,搬不搬由不得你。”
“你又是什么东西。”
陆福明瞅他一眼,青年和少年站在门前的阴影里,身上的衣料看起来暗沉沉灰扑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名贵装束,见他年纪不大,并不放在眼里:“知府老爷都管不了我,有你说话的份儿?”
后面的一众侍卫听得冷汗津津。
陛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若不是陆大人在这儿,这个无赖还能站着说话?
陆清则简直被气笑了。
不仅借他的名字招摇撞骗,还敢拿着他的名头去压临安知府?
难怪上次在荷风楼的宴席时,临安知府望向他的眼神总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我怎么都不知道,”陆清则再是好脾气,语气也微冷了下去,“陆清则的名头还能这么好使?”
话音才落,后头传来片急匆匆的脚步声。
陆福明抬头一看,竟然是临安知府带着一众捕头捕快来了。
他心里不满,刚想说话,就看到临安知府砰地一下,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微臣参见陛下!微臣惶恐,陆家老宅一事,是微臣处理不周,还望陛下见谅!”
陆福明方才当然是胡说八道,临安知府就是顾忌陆清则的名头,给他三分薄面罢了,罢官不罢官的哪儿是他说了算。
眼见着临安的父母官声音微颤地跪下来,他有些呆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陛下?哪来的陛下?
然后就听到方才那个穿着普通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俯视着临安的父母官,平淡开了口:“望朕见什么谅,太傅还未说话呢。”
直至此刻,陆福明才后知后觉,这少年穿得并不普通。
那身暗蓝色的袍子绣着暗纹,站在阴影里不显,走到阳光底下,仔细一看,就会发觉暗纹流动如云,光彩华动,端的是贵气逼人。
跟“普通”可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脸色大骇,呆滞地看了宁倦半晌,陡然反应过来,看向戴着面具的陆清则:“你是……”
临安知府生怕他再多说两句,替自己把陆清则得罪得更深,惊慌地一挥手:“陆福明,你强占私宅,在陛下面前还敢辩驳?带走带走!捂着嘴,别让他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
后头的官差呼啦一圈全上来,熟练地捂住陆福明的嘴,抓着就走。
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妇人也被官差抓过来,捂着嘴一并带走。
陆福明呜呜挣扎着,竟然还蹦出两句:“陆清则……陆清则,老子是你二伯,你敢目无尊长……陛下冤枉啊……”
临安知府听得眼皮狂跳,拼命打手势,示意把人带回去关好,转向陆清则,干巴巴地开口:“陆大人,这……”
陆清则看他冷汗都浸出来了,开口接话:“怪不得知府大人,我远在京城,并不知晓这些。此事便交给大人处理了,相信大人会处理好的。”
临安知府一时分不清楚,陆大人的气消了没?
总之处理好那个无赖,总是对的。
他只是稍微想一下江右那边传过来的、仿佛沾染着血腥气的消息,就冷汗冒个不停,小心翼翼道:“陛下在江右一行辛苦,微臣等重新设了宴,不知陛下今晚能否赏光?”
这次的宴席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只是惯性的接风洗尘,众位官员想的都是陪这小皇帝耍耍,心里也没太把宁倦放在心上。
但经过江右一事,谁还敢小瞧宁倦?
明显宁倦下江南游玩只是掩人耳目,真实目的就是为的解决江右的事。
宁倦向来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宴会,眉心一皱,刚想拒绝,就被陆清则暗暗拍了下腰,隐含警告。
他委屈了下,到口的话只好改成了声淡漠威仪的:“嗯。”
江浙富庶,当地官既然有心讨好,这点面子总要给的。
陆清则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旁边看到全程的侍卫看得心惊胆战,望着陆清则的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临安知府话说完了,很有眼色地不再在这两位面前晃悠,带着人回去。
附近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在屋后投来纷乱的视线,陆清则担心有原身的什么熟人又上来认亲,扒拉了一下宁倦:“外头这么晒,进去吧。”
话罢先走进了祖宅里。
祖宅并不大,上头的片瓦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漏雨,院子里也乱糟糟的,杂草丛生,唯有天井下干净些。
看得出虽有人住着,但并不上心打理。
几个侍卫跟随着鱼贯而入,仔细检查了下各个屋子,确认没什么危险,才请俩人到了后头供奉灵牌的灵堂。
灵堂也不知道多久没上香了,门一开,灰尘扑出来,在阳光下经久不散。
宁倦怕陆清则呛到,皱着眉拉住他往后退了退,伸手挡着陆清则的口鼻,吩咐道:“进去打扫一下。”
几个侍卫得令,蒙上布巾,任劳任怨地进去吭哧吭哧打扫。
陆清则哭笑不得:“隔着这么远呢,还不放开?”
说话时,嘴唇无意间擦过宁倦的手心。
少年心口猛地一跳,说不清的痒意从手心里蔓延到全身,些微的刺激感,让血液奔流的速度都加快了些。
宁倦的呼吸沉了沉,扭头看他。
陆清则清瘦,脸也小,进了宅子耐不住戴着面具不适,就摘下了面具,此时半张脸都被他的手遮着,只露出双明亮温和的眼,微微睁大看着他。
这让宁倦产生了几分掌控着他的错觉。
但那种滋味又实在令人迷恋。
他停顿了片晌,耐住心头的痒意,将手放下,掩藏住眼底的炙热。
不能急。
老师身子太弱,若是被他吓到怎么办?
他得一点点地让陆清则接受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灵堂的蒲团实在打理不干净,侍卫脱了外袍,铺在脏兮兮的蒲团上,又点上带来的香烛,一番折腾过后,总算有了灵堂的样子。
桌上供奉着的灵牌并不多。
陆清则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也不知道谁是谁,安安静静地接过线香,代替原身,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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