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了扶面具,回眸瞟了眼,也不确定人在哪儿,不过看来每天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距离。
陈小刀也偷偷左右瞄了瞄,依旧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声音却低了三分:“公子,我在江浙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陆清则的眸光动了动:“如何?”
离开江浙之前,他拜托陈小刀帮他注意一个人。
段凌光。
那个原著里率兵围城,最终耗死了暴君宁倦,推翻大齐,建立新朝的主角。
“我和段家的门房搭上话,打听了一下,这位段二公子吧,”陈小刀挠挠脑袋,“平时就喜欢游湖听戏,逛街遛鸟,闲情逸致来了,还会写点艳词传唱,很得歌女追捧,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公子和他有什么渊源吗?”
他记得公子也是出身临安吧?
陆清则摇摇头。
按照原著的发展,这时候的宁倦还在京城忍辱负重,蛰伏着等待夺权,而主角则因为继母恶毒强势,藏拙假装闲散纨绔,忍而不发,深藏不露。
虽然他已经拧正了宁倦的发展轨迹,不会再出现原著里暴君的酷厉统治,但対这位原著主角,陆清则始终怀有几分忌惮。
毕竟他家小果果在原著里是妥妥的大反派,与主角天生气场不和。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原著之力,重新推动一切?
等江右这边事毕,他还得亲自去见见这位段二公子,确定一下他到底会不会威胁到宁倦。
如有必要……
陆清则垂下长睫,眸底掠过丝冰冷的暗色。
庭院中的槐树如盖,在陆清则身上投下层阴影,陈小刀忽然感觉陆清则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不由屏声静气,睁大了眼。
气氛正静默,前方忽然传来声热情的呼唤:“陆太傅!”
陆清则眉梢微动,唇角的弧度恢复如常,从阴影中步出,浑身便又重新披上层炫目的光晕,皎皎人如月。
叫陆清则的青年站在游廊上,眼下挂着俩黑眼圈,行色匆匆的,精神却很不错似的,手里拿着叠什么东西。
郁书荣低头看着院子里白衣玉环的青年,十分激动:“上次得见陆太傅,没来得及打招呼,前几日您和陛下去视察河道,下官又不巧错过……哎呀!总算见着您本人了!”
说着,竟然一撩下摆,非常没有读书人斯文气质地从栏杆上翻过来,疾步走到陆清则面前:“久仰帝师大人,下官集安府同知郁书荣!”
陆清则哑然失笑:“郁大人不必如此,您所做之事,我与陛下都知晓,在下也很敬佩郁大人。”
在江右上下沆瀣一气的时候,为了百姓,敢违抗上级私自上报,这份勇气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陆清则唇角微弯,声音清润柔缓,听起来格外诚挚,听他说话,就给人一种自己被认真重视着的感觉。
明明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容,传闻里还生得丑陋无比,偏生他一笑,便有种光风霁月之感。
郁书荣忍不住耳根一热,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呐呐应是。
自古朝臣皆在品貌上有追求,丑陋残缺有疾者,莫不被耻笑,陆清则占了两样,却叫人不敢耻笑。
陆清则没想那么多,视线下滑,落到他抱在怀里的那叠东西上:“郁大人是要去给陛下送文书?”
郁书荣回过神,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反应过来,哦哦两声:“対,対,方才下官去送文书时,忘记把这个也送去了。”
说到这个,他又有精神了:“这是您写的那份治水案,哎哟,您可真是字字珠玑,见解深刻,没想到您対治水还这么有研究,听说您老家是临安府的,临安也常闹水患吧?难怪呢!”
叭叭吹了会儿彩虹屁,又有点失落:“陛下让下官誊抄一份,把原稿送回去,可惜了,下官还想珍藏……”
陆清则保持微笑,听到最后,笑容一滞:“……?”
他那日翻阅遍了所有能翻到的水患资料,结合后世的治水方法,才写了这份方案。
尽管已经努力用词简略,但为了能精确地表达意思,加起来也是有几千字的。
这位郁大人是怎么得罪宁倦了吗,竟然还要被罚抄?
这小兔崽子,人家在江堤边负责修筑堤坝多忙啊,还不干人事!
陆清则略一思忖,含笑伸手:“我正好要去找陛下,不如交给我,我带过去吧。”
郁书荣还得回去监督,分洪与抗洪两道工序,筑坝尤其重要。
官兵的人手不足,所以召集了许多百姓参与,发的工钱不少,还管吃管住,附近的百姓,包括灵山寺内的灾民都去了。
只是人一多,难免就有浑水摸鱼、勾心斗角的,得随时有个主心骨盯着。
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多和陆清则多说几句,但正事要紧,郁书荣也没拒绝,反正手稿也是陆清则写的。
他连连道了谢,才匆匆离开。
人一走,陈小刀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在江浙可一日都不敢放松精神,带着粮草赶来的路上也提心吊胆的。
江右的局势虽然被宁倦控制住了,但听说也有落草为寇的百姓,他和长顺在路上生怕出什么变故,没敢睡太实。
陆清则看陈小刀努力睁大眼睛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睡会儿吧,我找陛下说点事。”
陈小刀也不跟陆清则太客气,揉着眼睛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陆清则站在原地,翻了翻手里保存完好的一叠手稿,提着去找宁倦算账。
处理公务的书房离得不远,陆清则进去也不需要通传,进去的时候,郑垚居然已经提审赵正德回来了。
见陆清则走进来,宁倦眼底一亮。
陆清则冲他轻轻比了个嘘,抱着那卷手稿,慢吞吞地走到边上坐下,听郑垚的汇报。
赵正德不比潘敬民,性子懦弱,本来防线就不高,被郑垚凶神恶煞地一提出来,再将账本一扔,就面色煞白地全交代了。
当年赵正德中进士后不久,被分到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做了几年知县,穷得勒着裤腰带过活,也没什么升官的指望。
大概就是这样的无望改变了他造福百姓的心态,不久他就遇到了自己的贵人,得以指点,学会了巧立名目征税,和乡绅往来,一来二去积攒了点资本,打通了关系,日子也逐渐滋润起来。
就这么一路上来,最后升为集安府知府。
那个贵人,就是潘敬民。
赵正德没有半点犹豫,把潘敬民出卖得一干二净,甚至都不需要太过施压。
宁倦扫完郑垚呈上的状纸,眉峰冷冽,淡声道:“明晚之前,把潘敬民的账本和画押的状纸交给朕。”
郑垚恭声应是,又急匆匆地去提审潘敬民了。
陆清则旁听完,扭头问:“于姑娘父亲的下落,赵正德交代了吗?”
明明离得也不远,宁倦非要凑过来答话,一只手搭在陆清则的椅背上靠过来,清爽的少年气息拥过来,搞得陆清则觉得背后像是拱着团太阳,热烘烘的。
“于铮被赵正德的人逼落下了崖,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宁倦垂眸顺眼,歪着脑袋,看陆清则的嘴唇有些干涸,替他倒了杯茶:“赵正德没找到账本,本来准备继续対于家其他人下手,没料到林溪身手极好,他几次三番也没找到机会下手。”
不久洪水就袭来,将于家村淹了。
赵正德以为账册也没了,颇为安心,没料到还能给宁倦派人掘出来,见到账本的瞬间,就再也生不出一丝狡辩的心思了。
被逼得落了崖,又这么久都没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陆清则无声一叹。
宁倦心底凉薄,没怎么将无关之人的生死太放在心上,目光落到陆清则怀里的东西上,好奇地低下头:“老师手上的是什么?”
差点忘了。
陆清则和善地微笑着,将东西递过去:“这就要陛下来解释了,为什么非要郁大人誊抄一篇,送回原稿?郁大人怎么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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