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苦笑:“你觉得我在表演痛苦?欺骗你,欺骗世人。”
温泅雪:“没有啊,我没有这么觉得,你最多是演给你自己和逻辑与你一致的人。只是,你自己喜欢自虐就罢了,为什么要虐待别人?我并不喜欢啊。”
他不打算谈百转千回、爱恨激烈、彼此伤害、动辄生死、感天动地的虐恋,就只想谈甜甜的简单的恋爱。
因此,“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理解和相信,那个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当真会爱你这样的人吗?”
温泅雪每次看到天衡都在思考这个答案。
末月其实没有在他面前太过伪装,有意无意地暴露着他就是天衡的真相。
天衡用力按着抽疼的心口,眉眼一丝凄然,依旧温文尔雅:“你现在知道了?”
温泅雪轻声嗯了一声,静静望着隐忍神伤的天衡:“我把你放在身边近处,配合你的每一次计划,因为好奇,想要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人会做出这样奇怪的截然相反的行为?”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在方才以前,我以为你是第二个黑耀,想要统治世界,于是牺牲我,于是利用我离间诛杀对手;
“以为你根本不爱我,一切都只是出于阴谋和算计,于是杀我害我都理所当然;
“以为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你爱我但也恨我;
“以为你是真的要同我一起献祭救世,因此用这些痛苦来让我丧失活着的欲望;
“以为你……”
温泅雪顿了一下:“直到方才,直到确信你是真的打算汇聚一切阴灵阳灵,独自献祭救世。我才明白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明白你在想什么,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的确是想要救世,不惜牺牲一切包括你自己的圣人,大圣人。但,只有你是圣人,别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坏人吗?包括被你牺牲的我?我是坏人吗?”
天衡猛地抬头,震惊望着他:“我从未作此想,在我的眼里你……”
他说不下去。
诚然在他心中温泅雪绝不是坏人,温泅雪是极好的,是他所爱的人。
但是,他也无法说出温泅雪是个温良无害的好人。
生活在尔虞我诈的权势倾轧之中,时刻防备来自周围的刺杀和刀剑的人,让这个人的心里如何存得下良善?
尤其,那些危机四伏、人心险恶的境地还是天衡自己亲手为温泅雪营造的。
是他使得温泅雪四面楚歌,到处树敌,只能依赖信任于他。
是他使得温泅雪阴戾敏感,对世界充满敌意,对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是他亲手将温泅雪塑造成一个小怪物的,一个全世界都是大海,只有自己是浮木,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可怜的小怪物。
这样的温泅雪,怎么可能爱世人爱世界?怎么可能为了苍生幸存而牺牲?怎么可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不怪温泅雪的误解和指责。
温泅雪望着他,并无波澜:“怎么不说了?”
天衡抬眼,放弃任何辩驳:“你自是很好的,如果你不好,那都是我的过错,我的缘故,是我害你如此。”
罢了,他总是要死了,待到他死去,温泅雪心中的一切怨愤委屈都可随着时间平息。
温泅雪移开目光,没有看满身圣光,磊落坦荡,光风霁月的日宗宗主,月宗昔日的大祭司。
“如果,世人和我在你眼里都是坏人,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牺牲一切去救世,救这样的恶人?如果,我和世人在你眼中并非坏人,你为什么要搞这么多牺牲,这么多不得已?”
温泅雪看向天衡,淡淡地:“你从未有一刻想过,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这片大地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灾难,需要怎样才能拯救彼此,对吗?”
天衡顿了顿:“对。那是因为黑耀和行渊等人……”
他比任何人都深知,那些人会做什么,他们绝不会允许诅咒解除的,他们绝不会放弃到手的神力,他们不会救世,他们只会破坏这唯一的机会,和黑耀一样,只想集齐所有神明之力于自身。
天衡:“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懂人性,不懂这些利欲熏心之人的愚昧和贪婪,人类在权势和成神面前,能埋葬一切光明!”
对黑耀和行渊这类人而言,不见天日算什么,只要能拥有无上的堪比神明的力量,牺牲世人永堕黑暗不足一提。
当初弑神是为此,如今破坏救世也是为此。
温泅雪平静地说:“你不信其他人会愿意主动奉上自己的阴灵阳灵去救世?”
天衡断然:“不是我不信,是我信不起。”
温泅雪眼眸缓缓弯起:“你自己都不信别人,为什么觉得别人应该相信你?”
天衡失声:“……”
如同当头一棒。
许久,他沙哑着,倔强隐忍:“我从不指望有人能理解我。”
温泅雪略显几分轻慢,点点头:“除了你世人都是愚昧的,无知的,自私的,不可信的,需要你欺骗他们,伤害他们,独自背负怨恨委屈,独自隐忍痛苦,自我牺牲去解救是吗?是与不是?”
天衡:“……”
是。
温泅雪缓缓,一字一顿都平静:“可是,最终真正做出实质牺牲的还是别人,他们无知无觉地被你牺牲了,什么都不知道,被拿走生存的能力,还要被嘲讽无知、贪婪、自私、愚昧。是与不是?”
天衡:“……”
温泅雪的声音无怨无恨,从始至终都平淡如常:“你有给别人选择,是卑劣还是伟大的机会吗?”
没有,怎么能说呢?
那是牺牲一切也要保守的秘密。
温泅雪:“你有告知别人实情吗?千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普通人知道吗?”
天衡:“……”
不知道。
权贵们封锁一切信息,认为普通人不需要知道,是因为最初的上位者为了私欲弑神,才导致千年的黑暗和诅咒。
他们只以为,神明抛弃了人类。
温泅雪眼眸清凌凌的:“要打个赌吗?你的祭祀仪式,是错误的。”
天衡:“不可能!我绝对确信这是真正的唯一能解除诅咒的办法。父亲因此而死,我就是为了这个而牺牲自己,牺牲你,牺牲无数性命。如果这个方法是错误的,一切就太可笑了,我怎么会不谨慎验证过。”
他绝对肯定,这是真正的仪式方法。
当初不完全的仪式都能让天穹倾泻出微薄天光,怎么可能是错误的?
但温泅雪不慌不忙,比起反应激烈的天衡,他来得更从容冷静:“按照你的计划,你若是死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后人会怎么说怎么想?大家从前不知道人负了神,杀了神,只会以为神无情,弃了人。现在知道了,大家又会疑惑质问,当初弑神的是位高权威的两位祭祀,平民何其无辜?有谁享受过神明之力吗?神明为什么不惩罚罪魁祸首,却因为个别人而降罪所有人,降下诅咒给无辜的普通人?人们会怨恨神明无情、天道不公,迁怒无辜之人,牺牲了你这样的好人圣人,来洗刷真正有罪之人的罪责,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却置身事外。被你以救世之名牺牲的所有人,似乎一腔委屈和怨恨也只能冲着无情的神明和不公的天道,因为你是大公无私牺牲一切的圣人,怎么好怪你呢?”
他看向天衡:“于是,结果明明是受害者的神明反而成了有罪被世人怨怪的。你的行为是救世吗?你在离间世人和神明,给神明更多的污名。神明需要这样的结果吗?带来这样结果的仪式,你真的觉得能解除诅咒吗?”
天衡震惊望着温泅雪,他从未想朝这个方向想过,人怎么会明白神明在想什么。
自然觉得神明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的。
“可这是真正的神谕……”
温泅雪淡淡的:“神都死了千年了,哪里来的神谕?我不知道你们的神谕哪里得来的,怎么得来的,但我知道人和神是一样的,从来被害者需要的都是揭露真相,洗刷冤屈。头顶的黑暗到底怎么形成的?人人都说是因为神明抛弃了世人,从此不信神明、怨怪神明,大家并不知道神明是被人杀了。神就不需要公正,就可以被污蔑,被委屈吗?如果真有诅咒,那也是不公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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