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罔极眼神淡漠清锐,注视着温泅雪,低声平静:“我知道怎么阻止这个世界劫灭。”
“是吗?”一道冰冷倨傲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们回头望去。
看到,凌诀天站在郦山上。
他明明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但或许是因为背对着时间碎片里魔界的夕阳。
血色的光从他身后打来,让他的身影显得像是比君罔极更像是魔神。
凌诀天抬起头来,高高在上垂眸注视着他们,眼神阴戾:“找到你了。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最快的速度毁灭世界。但想来想去,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摧毁时间,或者,杀了你。”
说着,他毫不犹豫向君罔极瞬闪而来。
手中的剑一往无前,凌厉弑杀。
毫不在意旁边的温泅雪。
君罔极的刀在他靠近前,整个人冲上去,将他挡在半空。
浅灰色的眼眸狭长冷锐,毫无感情:“他在这里,你没看到吗?”
凌诀天笑了,笑容毫无温度,是一种冰川融化后冰冷至极的悲伤:“那又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阿雪要死了吗?但没关系,只要你死了,世界毁灭,时间重启,回到一百年前,阿雪就可以继续活着了。”
君罔极的眼里毫无生机,一片死寂:“你在时之河里,看到他的过去,却还想让他回到那样的过去?”
那毫无生机的死寂,瞬间迸发的冷锐杀意,将凌诀天和他的剑整个人冲击出去,一路撞碎无数的时间碎片。
杀死了无数时间之中的凌诀天。
凌诀天吐了一口血,却笑着,不退反杀,剑势越发凌厉迅猛朝君罔极而去。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时间之墟因为他们的厮杀开始震荡,无数的时间碎片被剿杀。
上一秒在七十年前的浮梦州,下一秒在九十年后的京都。
身边的风景,眨眼之间换个三个季度。
君罔极的眼神坚如礁石:“只要世界继续存在,他会有来生。来生他会重新开始,遇到正常的人,有亲人、朋友,有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任何人摧毁他的未来,我都不允许。”
凌诀天脸上带着血污,怔然放空了一瞬,眼神决绝疯狂:“我不允许,阿雪的未来怎么可以没有我。他是我的!只要你死了,他永远是我的!”
君罔极:“那你就死!”
黑色的湮灭魔刀在凌诀天的身上制造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洒出一道弧线,映照出黄昏昼的颜色。
凌诀天下一瞬不管不顾催动剑诀,万千剑影向君罔极而去,穿过那道黑色的身影。
“你也死吧!”
然而,凌诀天错愕地发现,不管多少道剑穿过君罔极,君罔极看上去都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连身影也没有迟滞半分,刀势反而越来越迅疾斩截。
只有滴落的血证明,他也受了伤。
凌诀天明白了,也更不明白了:“你想跟我同归于尽?”
君罔极神情淡漠,浅灰色的眼眸毫不动摇的锐利寂静:“阻止这个世界毁灭办法,只要将不属于人间的存在,赶回他们的来处就好。”
凌诀天微微失神:“让从神墓中来的东西,回去神墓之中去吗?不!”
下一秒,他露出癫狂孤绝的神情:“别忘了,你自己也跟我一样!”
君罔极面无表情:“我知道。你先去,我自己会来。”
要阻止这个世界毁灭,需要将神明之子和邪神之子彻底镇压在神墓之下。
凌诀天和君罔极,都得死。
没关系的,失去了饲养者的猛兽,本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黑色无光的魔刀,斩开通向神墓之底的时间裂缝,压着凌诀天的剑,斩断他的剑,将他整个人逼进、坠落比深渊更深暗漆黑不见底的神明埋骨之地。
时间之河中出现一个庞大的深渊,过去的未来的,无数时间向深渊流淌而去。
封死了凌诀天上来的路径。
等到这一百年的时间全部封灌进去,填满这个深渊,任何进去的人都别想再上来。
君罔极拄着刀,面无表情看着这道时间之河的瀑布深渊。
哒哒哒。
死灵之鹿的声音。
君罔极回头,鹿背上没有温泅雪。
……
那一天,全修真界的人都在神墓山下,等待那场神战的结果。
一道几乎斩落烈阳和时间的白光之后。
当所有人重新睁开眼睛,他们惊愕地发现,神墓山坍塌了!
一座深不见底,取代整个神墓山的天坑坐落在那里。
像是一道隔绝修真界和地狱的无边无际的深渊天堑。
在深渊的旁边,残存的平整的岩石上。
苏枕月脱下外衣,将奄奄一息的温泅雪放在他的衣服上,让他靠在那里。
“你再等等,他应该会来见你。”
苏枕月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悲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九岁那年凌家那场覆灭,祖父对他揭露的修真界尔虞我诈、欲壑难填的冷酷黑暗,让他过早习惯了生死。
后来任何人死去,即便是苏问夏,他也只是觉得黯然。
连他自己的死亡,他也能面不改色去计算得失。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残酷,就像是世界再也看不到浮梦花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艰难的选择。
去帮凌诀天灭世,让一切重启重新来过。
还是,带温泅雪离开战场,放任凌诀天被君罔极封印,目睹温泅雪油尽灯枯死去。
他以为自己会选择前者。
苏枕月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曾经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那样堂而皇之地利用算计着自己的付出和所得,算计自己在凌诀天心中的地位。
明明最初是因为,凌诀天对那个传说中的凡人道侣,恩义报偿,才决定与凌诀天为友,付出赤诚,来换取凌诀天对苏家过错的谅解。
却在最后,因为嫉妒、占有、傲慢和控制欲,摧毁了凌诀天对那个凡人道侣的道义。
他想要得到世界最美好的一切,却和凌诀天一样,直至摧毁,不信它们当真美好。
君罔极从人群让开的道路而来。
魔枭咕咕叫着,给他引路。
君罔极半跪在地上,握着温泅雪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想要暖热。
那本谁也看不见的书,发出沙沙的写字声:【道别的时候来了。】
温泅雪睁开眼,望着浑身狼藉,但十二分英俊的他的猫猫花。
“你拯救世界了吗?”
君罔极的声音,低低的沙哑,像是被淋湿的猫:“嗯。”
“别怕。”他很轻地抚摸温泅雪的头发,“你会有很好的来生。”
温泅雪眸光安静清澈:“为了我的来生吗?我的来生里,有你吗?”
君罔极抿唇,他不骗温泅雪:“我会在神墓里,你经过的时候,我会听到你的声音。不会认错的。”
温泅雪眼里的清泉,像春天最温柔的湖水,坠在眼底,却一滴未落。
君罔极俯身,很轻地吻在他的脸上,泪水会经过的地方。
“只要亲过了这里,就不会哭了。”
他这一次,不能问温泅雪,今天开不开心。
他知道,温泅雪不会开心。
君罔极站起来,温泅雪没有教过他告别的话,他们从未告别过。
但是,他得在温泅雪死前将自己封印回神墓里。
这样,才能真正阻止这个世界毁灭。
温泅雪才会在死后,拥有来生。
因为不知道怎样告别。
君罔极想起了云麓镇的时候。
他看着温泅雪,轻轻地说:“晚安,明天见,温泅雪。”
温泅雪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君罔极转身,向深渊天堑走去,没有回头。
温泅雪没有哭。
君罔极其实并不知道,温泅雪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他不知道,无论世界如何,循环还是继续,都不会有温泅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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