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敌,苏家与你有仇,你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必然不会引颈受戮。为友,苏家着实对你不起,今日为友,他日你我又如何自处?岂非害人害己?但缘分就是如此奇妙,阴差阳错,那段时间你与我伪装的身份成了好友,结伴同行。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
“然后,我得知了一件事——在你落难的时候,有一个凡人帮助了你,你便不惜与对方分担寿命修为,不惜上天入地寻找天材地宝,养着那个人,倾尽一切吊着那个人的命。我便知道,你是一个光明磊落、有恩必报的好人。
“于是,下定决心对你以诚相待,只盼未来有一天你知晓真相,也能如待那个凡人一样,看在你我的情谊上,为苏家留一线生机。毕竟,当初参与凌家灭门的苏家之人,连同他们的血脉都没有留下一支。而其他苏家人是无辜的。你当初的所作所为让我愿意赌一把,你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凌诀天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为什么,浮梦之世里的你不一样?”
苏枕月抬眉,神情矜冷:“当然不一样。不一样的不只是我,是所有人。”
他说:“浮梦之世里,祖父从未告诉过我凌家灭门的真相。我一直都不解,祖父为何退婚。等到我散魂之咒发作,你突然出现救了一心求死的我。我自此便不得不承你的情,倾尽一切回报于你。
“你或许没有留意到,浮梦之世里,你还把我当作与你结识了十年,有过生死之交的挚友。但对浮梦之世的苏枕月而言,你只是一个幼时相识、现在他被迫欠下人情的陌生人。你的姿态可真够盛气凌人的。那个苏枕月总觉得,自己是在扮演我,而不是做他自己。只因为你需要一个那样的挚友。
“你忘了,那时候的苏枕月才十六岁。苏家又想要你救他,又想要你放过苏家,他们怕告诉了那个苏枕月后,这个祭品与你的相处之中不够赤诚纯粹,便无法打动你。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告诉他。最终的结果,便是被不谛僧利用。”
浮梦之世的苏枕月和原本的苏枕月,人生偏差了太多。
那个苏枕月,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苏家为了让他成为完美的祭品,将他教导得高洁无瑕,让他从一开始就背负对凌诀天的亏欠和罪恶感,以便于这个高洁的有道德瑕疵的祭品,能对凌诀天付出一切。
可是,却又因为凌诀天要解除道侣契约,不得不中止这个献祭计划,告诉他更多污秽,将他的罪恶感放大到极致。
没有人想过那个苏枕月会如何。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苏枕月才十八岁,他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所有人都逼他践行他们认定的正确,选定的道路。
“……那个苏枕月,厌恶自己,厌恶苏家,厌恶世间所有一切的美好,他看到他们就会想,那些光鲜亮丽的美好之下,是否也和苏家和他自己一样,骨子里都是罪恶和污秽?他也恨着你,他本是有机会脱离这一切的。他甚至,没有除你之外的朋友。”
凌诀天静默了,他曾经也有那么一瞬,短暂意识到过问题。
意识到过两个苏枕月好像不一样,但他无暇多想,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从未想过浮梦之世里的苏枕月是个什么样的人,理所当然将他视同前世的苏枕月看待。
从未了解过苏枕月在想什么,身处什么样的处境。
因为,即便是前世的他和苏枕月之间,相处方式也是苏枕月在迁就他。
和温泅雪一样。
只不过,前世的苏枕月付出都是看得见、抓得着的,明明白白叫他知道,要他回报和回应。
凌诀天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凌厉:“温泅雪呢。你为什么为他死?为什么和他要来生?”
苏枕月一瞬不瞬看着他,经过刚刚的打斗,他身上衣发散乱,终于没有了以往一丝不苟的从容。
带着些恣意不羁,和毫不掩饰的贵公子的矜傲。
苏枕月不答反问,而且是质问:“凌诀天,原本的时间线里,神战之前,你为什么带我去青檀小楼,带我去见他?”
不等凌诀天回答。
苏枕月冷淡地咄咄逼人地说:“你难道不是想着,如果万一,你没有赢君罔极,死在了神墓山,将他交给我吗?”
凌诀天:“……”
他哑口无言。
那时候,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君罔极踏入了邪神虚境。
只是半神的凌诀天,胜算不大。
凌诀天之所以选在最后一天带苏枕月去青檀小楼,去见温泅雪,的确存着将温泅雪交托给苏枕月的意思。
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表露过意思。
但,这是事实。
苏枕月微带讽刺,半阖了眼眸,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至深,你死以后,我这个灵魂伴侣,一定会心甘情愿替你照顾你的道侣?”
凌诀天沉默了。
毕竟,温泅雪太难养了,每年需要那么多珍稀药材。
没了凌诀天,还有谁会能做到,能为他做呢?
“不谛僧说,我连你会在神墓山,被君罔极斩断道侣契约都算到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算得到?因为,你带我去见他,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若是败了,温泅雪和你寿命相系,你怕他会死,你既然打算将他交到我手里,自然就想好了不会让他因为你而死。你难道不就是希望,在你和他的道侣契约断了之后,让我和他结契,救他性命吗?”
凌诀天:“……”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和他结契,救他性命?凭你点的那一万盏琉璃灯吗?那灯虽然是为我点的,燃烧的心火有几分是为我而烧的?你自己清楚吗?
“现在,为什么又问我为什么要为他而死,问他要来生?”
苏枕月冷静注视着凌诀天:“我一直不理解,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个多么冷漠可怕的怪物。直到你带我来青檀小楼的那一天,我看到阿雪的第一眼,许多谜题才终于解开了。”
他笑了一下,矜贵而邪气。
“你十年之前亲手建那座楼,把他锁在里面,不让别人去照顾他,让阿雪一直一个人呆着,真的只是因为他要养病不得不如此吗?而不是因为,你害怕有人会抢走他?”
“你从不在任何人诋毁他的时候为他辩解,哪怕只是一句。真的只是因为你不在意世人言语吗?确定不是,你希望所有可能接触到温泅雪,知道温泅雪存在的人,都讨厌他排斥他?最好讨厌到,哪怕十年之间往小楼结界里源源不断地替你送东西,却厌烦到不愿和他说一句话,没有兴趣看他一眼。”
“你极度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让你不希望除你以外任何人喜欢阿雪,这样,他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完完全全,独属于你。谁也抢不走。”
“你掌控了他十年,你快要死了,终于发了一次善心,想把他送给我了。现在,又为什么问我,为什么要为他而死,问他要来生?你是真的不清楚为什么吗?我说过,我们是一类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想要的我当然也想要。”
凌诀天抬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只有冷酷:“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带你去见他。”
苏枕月:“不,这是你为他唯一做对的一件事。”
他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天你带我去见了阿雪,他或许已经死了。”
凌诀天眼神瞬间危险:“什么意思?”
苏枕月笑了:“你以为,君罔极为什么会见到温泅雪?青檀小楼的结界是你一手布置,为什么你却感知不到,君罔极来过小楼?”
凌诀天脸色冰冷至极。
苏枕月:“因为,为了确保你能赢了与君罔极的神战,对所有人而言,你那个拖后腿的原配道侣最好死了,这样在神战之前我就与你结契,得到我的修为的加持,面对君罔极,你的胜算就能扳回一城。那一日,我们去了时间之墟,说是先一步了解时间之墟的环境。但实际上是因为,时间可以隔绝你和温泅雪之间的道侣契约。有人故意引君罔极去青檀小楼,想要借着君罔极的手杀了温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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