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也应该写信告诉我的。他明明知道我很傻很笨,总是需要他的提醒。
躺在床上半个月,每天都有侍女的欢笑和薄荷清香把我唤醒。可我没有告诉春梨,这招有时候会失灵。
我有时会浑浑噩噩一整天,到夜间才清醒过来,记起我是谁,我在哪里。
但无论多晚,我总会记起来。因为每日都有一桩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在床沿刻下竖杠。
每一条杠代表一天,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六条杠。
他让我等他半年,那我等就是了。只要他不放弃我,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我病中身体虚软,眼睛也看不清。只能蹲在地上,摸索着上一道印痕,抖抖索索地刻下一条。一遍一遍地加深。袖箭的尖头已经钝了,我刻得很费力。
某日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感觉自己躺了很久,该去外面走走。
我搬了椅子到庭院,看见了深蓝如洗的天空,和满天的繁星。
裹紧披风缩在椅子上,我看着繁星淡去,橙红的朝霞从天边涌来,空气中是清新的晨露气息。而后太阳东升西落,一轮圆月挂在天幕中。
“王爷,今天是中秋。”春梨在身后说,“您好歹吃点东西吧。”
我迟缓地眨了眨眼,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一整天一整夜,我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朝阳和晚霞。他却还没有来接我。
我想说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便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我不饿。
春梨跪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她说:“您就吃点吧……奴婢求您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原来我让她这么伤心么,我真不是个好人。于是我点了点头。春梨擦干净眼泪,端来一碗飘着小白菜的清汤素面。
第一口食物落入胃中,我才发现胃里正惊悚地抽搐着,疼得眼前发黑。可是我忍住了,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面。
春梨说:“王爷,您不要多想,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出去走走。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所有人都告诉我半年会很快过去。可没有他的每一天,都像一辈子那样漫长。辗转反侧的黑夜里,我无数次趴在床沿摸索竖杠。可从天黑数到天亮,还是只有四十条。
我让春梨退下了。
我从枕头下摸出小糖人,突然有些撑不住了。
那日被胡人掳走关在黑屋中,饿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小腿重伤,手心流血,脑门摔破。可我都撑得住。
但是现在,我突然就撑不住了。
我把小糖人吃掉了。
很快,我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灼烧,刚吃下去的面尽数吐了出来,然后是苦涩的胆汁和胃液。下人连忙请来太医。
我喘息急促,脑袋眩晕,看到春梨惊愕又担忧的脸,虚弱地冲她一笑。我又让她为我难过了。
老太医熬了药汁让我喝下,我便吐得更厉害了,趴在床边呕得撕心裂肺,简直要把五脏庙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殿下这是食物中毒……”老太医的声音像是隔着层纱传过来,“吐干净就好了。”
春梨的声音也隔着层纱:“王爷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这下子都吐干净了……”
老太医叹息了一声:“唉,只能多劝劝他,和他说说话,让他多出去走走……岐黄难医心病呐!”
春梨端来热水让我漱了口,我躺回床上盯着纱帐,心里有些好笑。
甜蜜的麦芽糖放了一年后,竟会变成穿肠毒药。果真是彼时之蜜糖,此时之砒.霜。
我烧得迷迷糊糊,后半夜惊醒,外面正下着雨。我盯着床头,呆了一会儿后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
春梨过来扶我:“王爷,您要什么?”
我急切地推开她想下床,慌乱道:“剑兰……剑兰还在外面……”
这盆剑兰是他的最爱,每日早晨搬出去晒太阳,傍晚又搬回床头。要是我没有照顾好剑兰,他会不会更不想要我了。
春梨比病中的我力气大,她把我按回床上:“奴婢去搬,您躺着别动。”
她很快抱着剑兰回来了。
剑兰淋了雨,但幸好没什么损伤。我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花叶。头晕得坐不住,擦几片就要停下,靠着床头喘会儿气,又擦剩下的。
擦完后我烧得更厉害了,裹着被子又睡了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御风正站在床边,纠结又复杂地盯着我。
他说:“我打算回一趟北鄞。主子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去帮你问问是怎么回事。”
我无力地笑笑:“你怎么不躲我了。”
御风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打算现在就出发。”
我说:“你不要去。”
“你是他留在我身边唯一的人了……万一你也走了,那我就会分不清,他出现在我生命中,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我喃喃地说着,又陷入了昏睡。
我昏昏沉沉,不停昏睡又醒转。心中始终吊着事情,每每稍有清醒,我就会确认御风还在不在。
他让春梨去休息了,自己在一边守着我。他在沉思,我怕他还是想走,便一遍遍地强调。他竟然意外的好脾气,每次都应我,不时给我倒杯水。
来看望我的依然只有高毅。
他给我带的小饼干我也吃不下了。老太医说我脾胃极虚,最近只能喝药粥温养,暂时不能吃零嘴。
高毅说:“五日前,北鄞新君登基。发来国书请陛下放您走,陛下拒绝了。依老臣看,边境之乱将起。”
我迟钝地听明白了他的话。这是季明尘走后,我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
原来他没有忘记我。
我说:“边境之乱?”
高毅捋须笑道:“依老臣对王妃的了解,王妃的平静沉稳下,藏着一颗极为骄傲自尊的心。请求被拒后,他绝对会以铁血手段来逼陛下。只是不知道北漠的二殿下,能扛住多长时间。”
他说罢叹息道:“老臣只是担心,北漠十八州和边境的老百姓们,会不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我低声道:“不会的。”
他那么爱北漠十八州,那么爱草原,他亲自送牧民的孙女回家,和牧民们坐在一起喝酒玩骰,他和我在格桑花丛中拥抱亲吻。他一定是最不想看到草原被刀兵破坏的人。
我的眼眶有一点潮湿。
原来他还没有忘记我。他还在为了我努力。
可是他为什么不给我寄信。
我把潮意忍了回去。
高毅走之前说:“殿下好好休息,调养身体。下回老臣再给您带小牛饼干。”
我连续盯了御风好几天,他没有走,但像是憋着一股气。他天天去找王府门口禁卫的麻烦,今天踢断这个的腿,明天打断那个的鼻梁。现在众人都知道,三皇子身边多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侍卫。
九月初,金桂飘香。
北鄞大军压境,大楚苦守半个月,退两百里地,北漠十八州失守。
朝中有人弹劾镇北大将军楚飒里通外国,将北漠十八州拱手让人。因为根据传回的军报,驻北军的伤亡极小,明明还有抵抗之力。
以杨雄为首的武将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换将。迫于压力,陛下下旨令楚飒回京,上交帅印。楚飒以边境需要稳定为由,拒绝回京。
朝中骇然。但攘外必先安内,在此敌军进犯之际,再逼迫一位镇守一方的大将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陛下只能下旨安抚,令驻北军积极抗敌。
北鄞再发国书,请求和谈。
大楚派出使臣初谈,北鄞提出以三皇子为质,愿意以北漠十八州为界限,停止进犯。
陛下照例是拒绝。
谈判破裂,北鄞大军继续前压。
这些都是高毅告诉我的。
九月末,天已经很凉了。去年深冬才穿的狐裘披风,今年早早地裹上了。春梨说是我身子虚了,让我多出去走走。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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