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说:“阿翊,我疼。”
我的心紧缩了,强忍着眼泪安慰他:“再忍一忍好不好?马上到家了。”
他说:“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他略显苍白却仍含笑的脸,知道他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逗我笑。
他伤成这样,还有闲心顾及我的心情,我的心比刚才还痛,简直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掩饰般地垂下头:“你幼不幼稚啊。”
“嘶——疼——”
我紧张地抬头看他,他话音一转:“——要阿翊亲亲才能好。”
他怎么能这样啊。
他怎么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他不知道自己还受着伤吗。
我纠结地和他对视,他冲我笑。
“季明尘,你是不是傻。”
我怒气冲冲地说完,凑上去,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略显苍白的唇。
他说:“唔,不疼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凶巴巴地瞪他,“不许说话。”
回到王府,我从未如此头脑清明,有条不紊地安排诸事。先是派人去请府上的太医,又让厨房熬制补血的乌鸡枸杞汤,吩咐夏风去准备拐杖,又遣人去中书门下告假,不再参加接下来几天的朝会。
季明尘看着拐杖,眉毛抽了抽,无奈道:“阿翊,我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
我气闷地看着他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抽了抽鼻子。
他立刻不说话了。
老太医笑眯眯地说:“王爷何须忧心?王妃身强体健,又有武功傍身,恢复得本就比一般人快。这不过是皮肉伤,数日便能恢复如初。”
我瞪了他一眼:“你媳妇流血你不心疼吗?”
老太医顿了一下,说:“老臣尚未成亲。”
把我噎在原地后,他笑眯眯地提着箱子告退了。
我端起乌鸡枸杞汤,舀了一勺递到季明尘嘴边:“张嘴。”
他说:“真的没事,我可以自己……”
看到我的神情,他自觉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配合地张开嘴。
喂完了一整碗,窗棂边传来一声轻响,季明尘神情严肃起来,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起身栓上了卧房门。
御风跃窗而入,把一个人扔在地上。
地上的人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全身疯狂蠕动,张着嘴咿呀咿呀却发不出声音,目光怨毒却又渐渐涣散,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痛楚。
御风拿出一根针,在他身上某处扎了一下,刺客原本渐渐涣散的目光又重新聚焦。
御风说:“噬骨情乃北域奇毒,中此毒者全身上下受万千蚁虫啃咬,完全啃噬溶解掉你的骨头,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我可以保证你在此期间内,绝不会死去,还能让你保持绝对的清醒。”
刺客的目光渐露恐惧,却依然强硬地撑着。
每次疼得目光涣散,快要昏过去之际,御风都用银针刺激他的穴位,让他保持清醒。
如此五六次后,刺客张大嘴,目露妥协之意。
御风解开他的哑穴。
刺客怨毒的目光射向我,嗬嗬笑道:“闲王殿下挡人财路,执意与太子殿下作对……”
我先是不解地看着他,随即结结实实地僵住了。
东宫里,楚竣冷漠的话语浮现在耳边:“休怪我无情。”
刺客面露解脱,御风迅速探向他的下颌,可还是晚了。刺客咬舌自尽,一命呜呼。
我茫然地看着窗外,只觉得人生如此荒谬。
是楚竣,我的亲大哥派刺客杀我?
不过是在一桩事情上见解不同。
何至于此。
他不满意我提出的两全之策,大可再与我共商,何至于手足相残。
不久前他还亲手为我斟了凉雾山冻茶,不过一天之内,他却派出八名死士取我性命。
一只手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的脚步骤然顿住。
不对。
秋观异仿佛又站在了我的面前,重复那句话:“得利者谁?”
得利者谁?
青天明日之下,刺杀一位亲王,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于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成功,北漠一事能顺利推行又如何?疯狂的皇后必然会将全部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若是失败,手足之情破裂,我必将与他斗个你死我活,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刺杀这事来得太巧,太合理了。
我刚刚与太子剑拔弩张,撕破脸,太子将将放出那句威胁的话,这刺杀就来了。
太巧了。
巧得像是一出写好的剧本。
得利者谁?
谁想让我误以为太子想杀我?
我再次咀嚼那句话,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已明了。
一只稳定的手握住了我的,我没有倒下。
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点温度。
第43章
院中的平安树已长得枝繁叶茂, 亭亭如盖。
我在树荫下坐了很久。
从一开始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再到愤怒和难过,而后是平静。
夜已凉如水。
肩上一沉, 身上多了件厚披风。
“你受伤了, 不要碰到伤口。”
“用的左手。”他的声音永远是这样沉静好听。
我拉住他的手,抬头看他,眼角有一点湿润,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说:“你决定了?”
我冲他一笑:“嗯。”
他说:“那走吧, 我陪你一起去。”
闲王遇刺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王府被重兵保护起来,街上满是巡逻的禁卫。
马车在禁卫的重重拱卫下到了皇宫。
凤殿灯火通明, 皇后还未就寝。
这是我自新婚第二日后,首次来到皇后的寝宫。
皇后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焦急, 拉过我上下打量:“没事吧?宫里已经开始查了, 这段日子就呆在王府别出去。你也真是的, 做什么非要在朝会上和人杠上……”
我看着她。
岁月从不败美人, 她依然和年轻时一样的美。皇后天生该长这样的一张脸,美得凌厉, 美得让人想臣服。
原来她也是雾做的人。
她把情绪掩藏得那样好, 不容任何人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许是从我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皇后突然一震, 脸上的焦急和软弱一瞬间都不见了, 变成了雍容的平静。
她松开拉着我的手, 缓缓地走到梳妆台桌前坐下, 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这是肯定, 不是疑问。
她的背影是那样的高贵, 雍容, 清冷,不会因为凡人的情感动容分毫。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话说出口,胸中的某些情绪复活了,我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说:“万一我中箭了呢?”
她正对着镜子,摘下头发上的朱钗,涂着丹蔻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她说:“他在马车上。”
我说:“万一他不在呢?万一他临时去买东西了呢?万一他没有截住……漏了一支箭呢?万一……”
“好了。”皇后的语气有一丝不耐,“你现在好端端这里我面前,不是吗?”
我木然地盯着她。
皇后平静说道:“我当然会确保你的安全,我是你的母亲,又不是你的仇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猜出来。看来他教了你很多。”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关心,担忧或者愧疚。
可是没有。
一点也没有。
于是我明白了——我面对的已经不是送绿豆糕的母亲,而是二十年的至高权柄。
我问出了一句,从未想过会从我的口中问出的话。
我说:“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她的手停在发簪上,随即用力摘下,狠狠地拍在桌上,发簪尾部在桌上划出尖利的刺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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