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硬,我只会比他更硬。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傻子的心更硬。
我说:“就在这里,扎营。”
我回到马车。
半个时辰后,官道上传来马蹄声。
一道声音在车帘外响起:“下官携江南十二位府尹,恭迎钦差大人。”
我托着下巴沉思片刻,落下一枚棋子。季明尘轻笑着一指,我才发觉落了他的圈套,忙收回那枚棋子:“错了。”
季明尘挑眉道:“已经第五次了。”
我看他,他不为所动。我便只能把棋子放了回去。
季明尘轻笑出声,将我那颗棋子移到某处,我的棋子便形成了合围之势。
我眼睛一亮:“仙人,你最好了。”
马车外的声音又响起了:“请钦差大人移驾总督府。”
我拈着棋子沉思许久,缓缓落下。等马车外的人第三次开口,才漫不经心地说:“林海深呢?”
“总督大人有公务在身,故未能按时迎接王爷。请王爷恕罪。天色已晚,请王爷移驾总督府,早些歇息。”
我看向季明尘:“王妃怎么看?”
季明尘说:“天气炎热,还是习惯以地为席,以天为盖,凉快。”
我转向车外:“听到了吗?王妃的话,便是本王的意志。”
又是半个时辰,官道上传来马车的滚轮声。
一道雄浑沉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下官林海深,拜见钦差大人。”
我望向季明尘,他冲我点头,扶我下了马车。
这位声名远播的江南总督大人,长了一副海匪的相貌。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目光凌厉冷漠。
林海深说:“下官来迟。请王爷前往总督府下榻。”
我看向空荡荡的官道,问季明尘:“王妃觉得如何?”
季明尘说:“还是热。”
我看着林海深,微微一笑:“林大人也听到了。王妃不喜热,想在此地扎营歇息,凉快。”
林海深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沉声道:“总督府已备好冰。”
我微笑地和他对视,道路旁,下人恭敬地捧着明黄的天子剑。
半晌,林海深微低下头:“请王爷稍候片刻。”
他可以试探我,可以给我下马威,可以不敬我。但他绝不可能让我在城外露营,他知道底线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第一步就做退让,我在江南恐怕连一根毛也打探不出来,只会比在容阳府还要闭目塞听。
一炷香时间后,城门传来重重的马蹄声,让地面都微微震颤。乌压压的穿着官服的人群出现。
林海深说:“江南三百二十七名朝廷命官皆在此处,请王爷前往总督府下榻。”
我审视他片刻,微微点头。
到了总督府,我屏退下人。装出来的平静卸下,我忧愁地长叹了口气。
季明尘给我倒了杯热茶,安慰我:“至少今天看来,林海深并非全无顾忌,无法无天。明天先联系高大学生留给你的人,看有何线索。”
他站在后面给我捏肩,我转身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衣服里深深吸气。
“好香呀。”
季明尘失笑:“哪里有香味?可不就是皂角的味道。”
“是你香,不是衣服香。”我仰头看他,细细描述,“早晨醒来,你是阳光的味道,温暖又舒服。中午,你是薄荷的味道,让我一整天都有精神。晚上,你是……唔……烤红薯和烤兔腿的味道,想吃!”
“小馋猫。”他温柔地摸我的头发。
我蔫儿了下去:“要是所有人所有事情都像你一样该多好,永远那么好,不用让我费脑费劲。哎……要是林海深能主动把账本捧给我多好。”
话音刚落,敲门声传来。
夜已经深了,此时谁会来找我?我和季明尘对视,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来的竟然是林海深。
这一瞬间,我竟然在想,他不会是真的来给我账本的吧?随即被自己逗笑了。
可马上,我就笑不出来了。
林海深一改先前的倨傲,恭敬地跪下,说:“先前多有冒犯,请王爷恕罪。下官奉陛下之命,将江南近十年账册呈送王爷。”
我像是被一道雷给劈中,呆呆地望着他。
季明尘从他手里接过账册,翻看后对我说:“是真的。”
我脑袋空空,木然地和地上的林海深对视。这事情太荒谬,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明尘问:“你方才说,此举是奉陛下之命?”
“是。”
季明尘说:“这么说,你一直是陛下的人,不是太子的人。”
林海深坦然道:“是。”
“陛下还说了什么。”
林海深:“陛下说,账册到王爷的手上,接下来,便全看王爷的安排了。”
听完这几番问答,我滞涩的思绪终于缓缓转动。
太荒谬了。
高毅说此行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于陛下是否给我留有后手。可这根本不是后手,这简直像是参加科举,主考官却把标准答案喂到你嘴边。一路上我想了无数种和林海深对弈的方法,可到头来,他却把棋盘和棋子递给我,让我自己摆。
陛下……这是偏心吗?
不……
我的思绪飞速转动,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不合理如电光闪过,我飞快地它们串了起来,脑中豁然开朗。
陛下不是偏心,更不是给我开后门。他是绝对的公允。
很早之前,陛下就通过高毅的嘴向我透露过官场内幕。南方的时疫,江南的税银,北方的军饷,这些事情陛下一直心知肚明。
陛下富有九州万方,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没有那么在乎,他的继位者从中拿取一些。他在乎的是另外的东西。
比如,太子的容人之量,太子的心胸和气度。
因为若是太子最终继位,他要保证他最爱的妻儿能幸福无虞地活下去。
所以他设了这么一个局。先是用贪污军饷一事来惩戒太子,又用言行上的明显偏向,来扶植我的势力,压太子的气焰。这种压力慢慢累加,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日益缩水,太子日益焦躁。
这个时候,需要加一把大火。
于是有了我的江南之行。
若是知道自己最信任的手下叛变,让我轻易拿到了账册,此时已经孤立无援的太子会怎么想?若我拿着能定他罪的账册回京,储君之位是否要易主?
这样的压力和恐惧下,太子……会不会疯,会不会狂?会不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他会不会拼了?会不会截杀我?
原来这才是陛下对太子的考校。
陛下对我和对太子的考校是不同的。或者说,这只是一场针对太子的考校。陛下把我打造成一块磨刀石,磨的是太子的心性、心胸和气度。原来这才是“合格的储君”的真正含义。
所以陛下不在乎皇后的小动作,所以他故意偏心偏到肋骨,更不曾约束趋炎附势的朝臣。因为那把火越旺,越能映照出太子的内心。
陛下没有背弃公平竞争的承诺,更不曾偏心,他是君无戏言的至高君主,他从帝王的高度,布了这一场天局。
我看着那厚厚的账册,突然笑出了声来。
重要的从来不是账册,它不过是一件,用来为那把火加料的道具。陛下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太子的心。
我敢肯定,若我拿着账册平安无虞地回到京城,陛下也不会以此定太子的罪,因为太子已展现了宽厚的心胸,反能借此牢牢地坐稳储君之位。
可若是……
林海深还在等着我的指示。
我闭了闭眼,说:“明天就传出去,江南总督投入闲王麾下,传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最好早日传到京城,传入太子耳中,逼他做出最后的抉择。
陛下让我来烧这把火,我就尽力把它烧到最旺。
作者有话要说: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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