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尘说:“再让我陪你一段时间。”
我说:“你会被骂昏君。”
他就凑过来, 笑得坏坏的:“阿翊是不想我被骂, 是在心疼我, 对不对?”
我当然不想他被骂。可是他这样看着我, 让我感觉又落入了他的圈套。我便闷闷地不说话了。
睡觉前我又劝了他一回, 他不置可否。第二天我特意早早地醒了,再劝他。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大半个月里我和他形影不离,从未分开,我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全身全心的依赖着他。
可是我疼怕了。那半年太疼了。我不能再把他当成是我世界的全部。
让他去上朝,固然是不想他被骂。可我也想证明一下,就算他短暂的不在身边,我也能自己活得很好。至少……活得不是太差。
于是我赌气似的说:“我自己可以,不过两三个时辰。”
季明尘沉默地抱了抱我,让太监拿来上朝的冕服和头冠。
他换上冕服后我看愣了一瞬。黑金色的常服在他身上,那样俊美威仪。那日他率十万雄兵来边境接我,身上也是这样的衣服。可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分出心去看。
他依然是我的月下仙,即使我不再叫他仙人。
用过早膳后,季明尘担忧地又对我说:“早朝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要是有要紧的事,他们会来寝宫找我。阿翊,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他越这样说,我越是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强调:“我可以。”
他凑过来亲我,又道:“要是有什么事,或者你反悔了,马上让春梨去叫我。”
我推他:“去吧。”
他抱了抱我,走出了寝宫。
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瞬,我的心脏爆发出剧痛,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我用力地抓着胸口,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喘息。我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寒冬,窗外是无止境的雪,梦里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喘不上气了。我要死了。
很快,身体被用力抱住,耳边传来季明尘焦急的声音:“阿翊!”
我徒劳地睁大双眼,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指,艰难地喘息着。
“乖,没事了,我在这里。”吻不断地落在脸上,他揉按着我的肩背,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一眼,宝宝你看我一眼。”
几乎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我的眼睛渐渐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我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近乎无声地说:“我……不可以……”
我失败了。他的身影刚一消失,我就知道我败了,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我不可以。
没有他,我不可能活得很好,我甚至不可能活着。他是空气,是水源。离开他,我只会窒息而死,干枯而亡。
失去过一次,并不能让我习惯,我只会沉沦得更深、更无可救药。
季明尘用力地抱着我,不住地吻我:“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再也不离开你身边半步。”
他的轮廓清晰起来,他的眼神是那样沉痛和自责,饱含着深深的怜惜。我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眼泪不停往下掉。
“乖,没事了……”他吻我的唇。
等我平静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我依然全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虚弱地倚在他怀中。
季明尘轻抚我的脊背:“耗了神,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抱着你睡。”
我疲惫地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来。
他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泪,抱着我去了花园。
太阳已经露出了头,温柔地将暖光洒在花园中。墙角的迎春开得更艳了,花朵在风中轻颤。
吊椅上铺着厚厚的狐裘,季明尘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上去,又在我身上盖了件厚披风。
我用力攥住他的衣角。
“我不走。”他揉了揉我的头,“我给你种玫瑰花,你看着我种,好不好?”
我慢慢松开了手。
好几天前,各种花种和树肥就送到了花园,铁锹木桶等工具一应俱全。
“天已经暖和起来了,现在种下去,等到你生辰,就能开了。”季明尘提着木桶去旁边的小溪流里打水。我的目光紧紧地跟着他。
我哑声说:“不只是生辰。”
季明尘提着水回来,低头亲我的额头:“嗯,还是我们成亲的纪念日。”
“等到你明年的生辰,我们再成一次亲好不好?”他微笑地看着我,“我要让全天下都看见,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后,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今年你身体还没养好,礼仪太繁琐,太受累。而且阿翊还没有开心起来,我不能让你难过着嫁给我。我要等到你开开心心,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不能有一点委屈。”
我拢紧身上的披风,沉默地看着他。
他开始翻土。
他身上还穿着上朝的黑色冕服,袖上绣着象征最高权力的五爪金龙。他翻土的动作是那样优雅从容。
玫瑰花种子被埋入土中,季明尘提起水桶浇了些水。他种的刚好是吊椅正对着的那片地,种了三十五株。
“这片地是玫瑰,剩下的地方想种什么,你来决定。”季明尘对我一笑。
我垂下眼眸:“我说过不给你种花了。”
“那你喜欢什么,我来种。”
我低着头不说话,攥紧了袖子。
季明尘走到吊椅前蹲下,握住我的手:“种好了,等到你生辰,我摘一朵开得最漂亮的送给你。”
我沉默了半晌,说:“你不可能永远不上早朝。”
季明尘一笑:“当然要上,带着阿翊一起去。从后天开始,阿翊陪着我上早朝。”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是后天,方才那一场歇斯底里耗尽了我的神思,我身心俱疲。
午膳是他端到小榻上喂我的。这半个月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我的胃已经好了很多了,每次用过膳他会帮我揉揉,我基本已经不会痛了。可是今天一用过膳,又开始胃部绞痛。
胃疾从来都是心疾。
我不喝药,季明尘就在床上搂着我给我揉,折腾到全身冷汗才好受了一些。
晚上季明尘抱着我围炉烤火,栗子放在火炉的铁丝网上,烤熟了就爆开。一听到爆裂声,他就剥开喂我吃。
他轻声和我说话,不时偏头亲我。我依然不怎么说话,表达欲和分享欲变淡了许多。只是缩在他怀中,拉着他腰上的穗子。
后天等我醒来,天又大亮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不去上朝?”
“我把早朝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季明尘帮我穿衣服,“别担心,没有迟到。”
用过早膳后,他带着我来到金銮殿,我看向高台上,愣住了——
前天他说,让我后天陪他一起上早朝。我没有问为什么是后天。可我现在知道了。
明黄色的龙椅加宽成了两人座。
季明尘拉着我坐在他身边,我紧张地攥住了他的手。还好桌案挡着,看不清下面。
本以为朝臣会怪异地看着我,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存在表示诧异。我略微松了口气,捏了捏季明尘的指尖,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
过去我只站在下面参加过朝会,爱听官员们吵架。这是我第一次坐在上面,我的注意力全在季明尘身上。
我惊愕地发现,他竟然会冷哼,会冷笑,还会发脾气。我印象中的他永远温柔又可靠,一次吵架也没有过,更别说发脾气。
他竟有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好奇地竖起耳朵听朝臣们说话。
一位武将说:“禀告陛下,边境大战刚刚结束,将士们回都城驻守,是否适当缩短每日操练时间,让将士们休息一阵。”
季明尘冷冷一笑:“呵。”
“养兵千日只为用兵一时,今日懒怠,明日只会更懒怠。你想让敌人打过来,发现我军在偷懒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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