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是在威胁他。我说过我不在乎他做过什么,疏不间亲,后不僭先,他是我的亲人,我只是想这件事有个两全的解决办法。
况且,若他挪用北漠建衙的银子去南方,那北漠这个窟窿又什么时候补?如此拆东墙补西墙,终不是解决之道。
他的神色是这样的冷,把我心肝肺腑全都冻住了。我忙乱地灌了口热茶,方才燥热的茶水,却又变回了凉雾山的雪,沁人。
我讷讷地解释:“大哥……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缺钱,我刚好有钱。给你,不用还。”
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突兀地一笑:“看来,你是不愿意退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不接受我的银子。
难道他想得到的远不止于此?或者他是单纯地不想接受施与?
又或者……三百万两根本不够填补南方的窟窿……
他背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冷漠决然的背影,声音冷如冰霜:“那就休怪我无情。”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把到嘴边的五百万两吞了回去。
我默然地起身离开了。
门口有个魁梧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见我出来,忙迎上来道:“怎么样,大哥有没有为难你?”
我心里一暖,说:“没有,不要担心。”
楚飒松了口气:“我在想,实在不行,把这件事汇报给父皇,请父皇定夺吧。”
我说:“父皇不会管的。”
“也是,父皇病重,哪有心情。”楚飒摇了摇头,“走吧,看看父皇去。”
我顿了顿,低着头说:“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去了。”
我又道:“二哥,你有真气吗?”
楚飒沉吟片刻后道:“我没有真气。只有极少数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奇才,从小师从隐匿的名门,修炼十数年,才能修出真气。据说有真气的人五感极佳,能从呼吸中分辨出别人的身体状况。”
果然。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了,我却没有什么被欺骗后的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我喃喃地说:“他有真气。”
楚飒没听清,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我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季明尘一席白衣,立在马车旁,冲我一笑。
他身上是我最喜欢的那件金丝云纹镶边的衣服,阳光在他身上流转,好看得不似凡人。
我立马晕乎得腿软,下意识就要往他怀里奔去,讨要今日份的抱抱和亲亲。
可随即,我生生顿住了脚步,扯下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在原地,闷闷地垂下了头。
我闷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接我家王爷回府。”
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偏头想躲,却没有躲开,这破脑袋还生出了自己的想法,背着我在他手心蹭了蹭。
还蹭得停不下来了。
我简直气死了。
“怎么了这是?”他又问。
我咬着嘴唇不语。
“先上马车,别着凉了。”
季明尘揽着我的后腰轻推我上马车,我想钉在原地不动,可他一碰,我的腰就软了,没有丝毫抵抗力地被他推上了马车。
我坐在最里面的角落,指着斜对角的位置,闷闷地说:“你坐那里,不许过来。”
马车略微颠簸,良久无声。
一阵沉默后,我心里开始慌乱,他会不会生气了?我紧张地攥紧袖子,悄悄抬起眼往斜对角看去,却陡然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
“你……”我慌乱地移开眼,说,“你的真气厉害吗。”
他说:“还行。”
他翻出一块约莫一掌厚的石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洞穿了石头,只在石头中心留下一个一指宽的孔洞。
然后颇有些讨好地看向我,似乎是想逗我开心。
我木然地看着他,说:“哦,你的真气很厉害。”
他脸上的笑一僵,眨了眨眼状似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把石头藏了起来,说:“不是很行。”
他顿了顿,说:“对不起。”
我的心立刻就软了,马上道:“不是你的错。”
当然不是他的错,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不过是下意识地,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消解情绪罢了。
“说过了,不许说对不起。”
他听话地坐在斜对角的位置,我和他中间隔着好几人宽的距离。
我紧紧地抠着坐垫,才堪堪忍住去碰碰他的冲动。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我小声说:“你过来呀。”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可以吗?”
我懊悔万分,刚才怎么能让他坐在那里。
他可以过来,他当然可以,他本来就应该坐在我身边,永远和我亲密无间。
他怎么能明知故问。
熟悉的触感包围了我,我靠在他怀里,轻轻抠着他袖口的暗金线,望着他说:“你向我靠近,永远不需要询问。就算有哪一天,我嘴上说让你走,你也要知道,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你要坚持向我靠过来,可不能真的就走开了,好不好?”
他微笑着说:“好。”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仰着头讨要今日份的亲亲。
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马车剧烈震动,一道寒光迅疾而来!
我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只手已经伸出,紧紧地捏住了那一道寒光。
那寒光是锃亮的箭尖。
“小心!”
季明尘沉声道,一把把我按在腿上,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嗤!
马车又开始震颤!
那是百步穿杨的迅箭裹挟着风而来,以巨大的力道穿破车壁时带来的震动!
我像是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左摇右晃,那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按在我肩膀上。
我看不见,趴在他身上急促喘息。
四面八方的尖利破空声环绕着,却总是在快接近时戛然而止。马车被冲击得摇摇欲坠,那只安抚我的手却一如既往的稳定。
我闻到了皮肉的焦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不再晃动,破空声止住了。
车帘猛然被掀开,御风焦急的声音传来:“主子!”
季明尘声音沉稳:“说。”
“八名弓箭手,七名已经服毒自尽,只剩一个活口。”
季明尘说:“死士?”
“他们一见打不过我,立即咬破毒囊,毫不拖泥带水,服的毒见血封喉。不仅是死士,还是非常专业的死士。”
我猛地直起身,被眼前的鲜红眩得坐不稳,心痛得呼吸紊乱。
“没事,皮肉伤。”季明尘松开手,十几支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露出鲜血淋漓的掌心。
几乎看不到一块没沾血的皮肤。
不但有血腥味,还有焦糊味,那是皮肉与箭柄高速摩擦,烧坏的味道。
我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受伤的手。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对御风说:“带回去审,看紧一些,别让他死了。”
我紧紧地盯着他受伤的手,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想管,倔强地瞪着眼不让泪水落下来。
掌心是翻起的焦黑皮肉,血还在不停流着,冲刷着满手伤痕。每看一眼,我的心就碎一分,可我自虐般一直看着。无形的大手攫住我的心脏狠狠揉捏,扔在地上用力践踏,我痛得眼前发黑。
“回府。”我的声音像是齿缝里憋出来的,“治伤。”
千疮百孔的马车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摇摇晃晃地前进。我稳稳地托住那只手,不让它有一点磕碰。
“好了。”季明尘的声音响起,方才沉稳的声音,这时才显出一点虚弱,“没事的,嗯?”
我紧紧地捧着他受伤的右手,无暇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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