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舟说:“今日的粮价已经是一斗一两七钱。”
他着意看了眼闹得最凶的几个粮商,几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段临舟不以为意,笑笑又道:“半年前,瑞州水患发生前,瑞州米价是一斗七钱,之后一度飙升到了一两五钱,秋收之后,米价稍有回落,到了九钱。”
“而今不过短短几日,米价已经高到了一两七钱,甚至还有上升之势,”他顿了顿,抬头环顾一圈,道:“可据我所知,苍州米价,这两年虽略有上涨,可于瑞州米价而言,实在不足道。”
“而这期间,段氏给诸位的价,还和三年前一般无二。三年过去了,时局大变,水路也好,陆路也罢,早已经和三年前不是一般模样。”
他缓了缓气息,坐直身子看向李畴,道:“这一点,李老板应该很清楚。”
李畴神色不定地看着段临舟,面前的中庸青年脸色苍白,羸弱消瘦,往当中一坐,那份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气势,场中天乾竟无一人能出其右。
三年前,段临舟病重的消息传得满城人尽皆知,当时不是没有人对段氏起了心思,可无一不是下场惨淡,生生扼住了旁人的觊觎之心。
这一年来,段临舟鲜少出现在人前,直到去岁底,传出了段临舟和穆裴轩的婚事,瑞州上下无不错愕,可他如此作为,反倒让人想,段临舟或许是真的不行了,才妄图以此来得到安南侯府的庇护。
人心又浮动起来。
如今段临舟再度出现在人前,姿态和三年前一般无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段临舟是如何从籍籍无名走到今天的。
李畴道:“段老板,两成实在是太多了。”
“可比起诸位,米粮薪碳也好,布匹也罢,就不值得一提了,”段临舟笑道。
李畴眉毛皱紧,沉声道:“此事……我们需得再商讨一番。”
段临舟说:“诸位随意,不过,段某身体欠佳,只怕等不了诸位老板太久。”
说罢,就放松了脊背靠在椅背上。他说完,屋子里的商贾都三三两两地商讨起来。瑞州城中也有别的商队镖局,可没有一家能与段氏相比,段临舟这些年网罗了许多江湖人士,就连商道上横行无忌的匪盗,都不得不避开段家的商队。
他们别无选择。
流光替段临舟又添了一杯茶。
过了片刻,议论声渐低,李畴为难道:“段老板,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两成,太高了,您说起去岁水患,我们亦折损不小。”
段临舟垂着眼睛,瘦削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并未开口,李畴咬了咬牙,道:“段老板……”
“一成,我们能接受的,只有一成。”
段临舟啪的一声搁下茶杯,不咸不淡道:“诸位老板没有诚意,那便没什么可谈的了。”
他站起了身,当中一人不虞道:“段老板如此坐地起价,莫不是忘了,没了咱们瑞州的各大商户,你又拿什么去养活你的商队?”
段临舟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倏然一笑,道:“我看忘了的是张老板,”被他点了名的那位脸色难看,就听段临舟慢慢道,“真正养活段家商船的,当真是河运吗?”
众人悚然一惊,登时想起,段临舟真正发家,靠的是出海的货船。
段临舟笑了笑,抬腿就走,李畴开口道:“一成半!”
“段老板,一成半,您看如何?”
段临舟看向李畴,说:“一成半?”
李畴沉声道:“一成半。”
段临舟思索片刻,说:“可以,不过——”
“我还有一个条件。”
段临舟说:“米价不能再上涨,而且要慢慢回落。”
李畴几人愣了愣,犹豫道:“若不上调,百姓哄抢——”
段临舟说:“那就要靠各位老板了,”他悠悠道,“百姓之所以哄抢,是因为担忧城中无粮,可一旦有粮,他们何必买贵价米?”
李畴沉吟片刻,道:“城中当真会有米粮薪碳?”
段临舟微笑道:“自然,”他抬手指了指紧闭的窗子,说,“段氏的商船已经扬起了帆,商队业已在瑞州城门口,只要诸位老板答应,商队即可启程,不出十日,就能从苍州带回新粮。”
“薪碳布匹同样如此。”
屋内的商贾顿时生出几分着了段临舟道的感觉,可比起段临舟应允带来的利益而言,不值一提。
段临舟说:“流光,将新契约拿来给各位老板过目。”
流光应道:“是。”
李畴按了按眉心,说:“……段老板,你早知我们会应——”
段临舟微笑道:“于你们,于段氏都有好处,为什么不应?”
“诸位老板高义,段某先替瑞州百姓谢过各位,”他端起茶杯,道,“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场中商贾叹了口气,都端起了酒杯,说:“段老板,请。”
“请,”段临舟爽快地一饮而尽。
饮罢,他又道:“段某还有一事,想麻烦诸位老板。”
李畴说:“段老板请讲。”
段临舟道:“瑞州城外流民攒聚,段氏有意以瑞州商行的名义,实施义捐,送至府衙在城外设置粥棚,搭建避难之所以赈济灾民,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当中一人道:“段老板既已开了口,我们同是瑞州百姓,岂有不随之理?”
有人应和,为博声名也好,骑虎难下也罢,都纷纷解囊义捐。
段临舟看着,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他看向李畴,李畴举了举杯,段临舟也对他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多谢李老板。”
李畴心照不宣地笑笑,道:“段老板才是当真高义。”
他喝了口酒,又问道:“段老板,我等不过是商贾,粮价也好,赈灾也罢,段老板何必如此费心尽力?”
段临舟笑道:“一来,诚如裘老板所言,我等俱是瑞州百姓,岂有瑞州受难,我等坐视不理的道理?”
“二来,”他眨了眨眼睛,道,“李老板难道忘了,我嫁的是谁了?”
李畴:“……”
等事情敲定,段临舟和商贾们踏出煨香楼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一出门,就见马车外站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少年面容冷峻,肩覆玄色大氅,抱着手臂,抬起眼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对,段临舟看着穆裴轩心中微微一动,嘴角却已经浮现了笑容。
第20章
47
随着段临舟一起步出煨香楼的商贾见着段临舟的马车旁站着的少年都愣了一下,李畴见过穆裴轩,当即行礼道:“小民见过郡王殿下。”
他身后的商贾闻声纷纷见礼,穆裴轩开口道:“不必多礼。”
段临舟眼中都是笑,道:“郡王怎么来了?”
穆裴轩道:“回去时正好看见你的马车。”
段临舟说:“郡王来了该进来的,外头天寒地冻的。”
穆裴轩没说,商贾都有眼色,向二人告辞,心中想,看来段临舟和安南侯府不止是因利而结亲,否则堂堂小郡王怎会亲自来接段临舟?
商人不过普通百姓,对王侯公卿有种天然的敬畏。他们看段临舟,便又多了几分慎重。
段临舟想,穆裴轩出现的倒是恰到好处,他轻声对穆裴轩道:“我们也回去吧。”
穆裴轩说:“好。”
说完,二人就上了马车。马车内温暖,段临舟长舒了口气,靠着车厢上的软枕,望着穆裴轩,笑道:“殿下等了多久?”
穆裴轩道:“我也是刚到。”
段临舟“哦”了声,尾音上挑,笑盈盈地看着穆裴轩,穆裴轩看了他一眼,错开视线,才听段临舟问道:“听下人说早上徐英急匆匆来的府上,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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