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是常回去。
穆裴轩没开口。
分墨揣摩着穆裴轩的脸色,小声叫道:“郡王?”
穆裴轩合上兵书,说:“走吧,许久不曾和母亲一起用过膳了。”
15
穆裴轩回到安南侯府时,天已经黑了,绿竹院灯火通明。穆裴轩屏退了要去通报的下人,抬腿迈入荣安院,厅内穆裴之和他的夫人李氏,以及两个孩子正陪着张老夫人用膳,
两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四岁,一个挨着张氏,一个黏着李氏,童言稚语地叫着母亲祖母,将张氏逗得满面笑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穆裴轩脚步一顿。
门边守着的下人叫了句:“小郡王。”
厅内的气氛滞了滞,几人齐齐看了过来,穆裴轩若无其事地踏了进去,开口道:“母亲,大哥,大嫂。”
张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说:“回来了。”
穆裴之笑道:“正说着你呢,还以为你今儿又不得空,来,快坐。”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知机地上前新添了碗筷,穆裴轩落了座,两个孩子见了穆裴轩,小声地叫:“小叔叔”。
穆裴轩应了声,抬手摸了摸大些的孩子,说:“今天小叔叔回来的急,改日给你们带好玩儿的。”
大的是安南侯府的嫡长子,像极了穆裴之,闻言眼睛弯弯的,说:“谢谢小叔叔。”
李氏笑道:“好了,别缠着你小叔叔。”
穆裴之也道:“吃饭吧。”
穆裴轩应了声。席间没有谁再说话,好像他方才所见的祖孙和乐,谈笑宴宴的场面不过是他的幻觉。
穆裴轩扯了扯嘴角,随意吃了些,就搁下了碗筷,道:“母亲,我吃完了,就先回去了。”
张氏抬起眼睛看着穆裴轩,许多母亲都会偏爱小儿子,穆裴轩出生前她也曾满怀期待,可大抵是二人天生缺了那么一点母子缘分,当初生穆裴轩时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穆裴轩,还因着他,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
兴许是生死一线太过惊惧,张氏对这个小儿子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老侯爷倒是偏宠穆裴轩,将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教导,如此一来,母子二人越发疏远,直到如今。
张氏说:“你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该稳重些。”
穆裴轩随口应了声。
张氏道:“你再是不喜这桩亲事,现如今也已成了事实,别再跟以前那般不着家,平白让人看笑话。”
穆裴轩眉毛一拧,嗤笑道:“说什么让人看笑话,这桩亲事,本身不就是个笑话吗?”
张氏神情僵住,恼道:“……裴轩!”
穆裴之轻声说:“二弟,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大哥念你这份情——”
穆裴轩看着几人,脸色冷了下来,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母亲享天伦之乐了。”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张老夫人气急,抚着胸口促声说:“他这是来吃饭的?他就是来给我气受的!”穆裴之看了穆裴轩的背影一眼,抿了抿嘴唇,低声哄了张老夫人几句,六岁的孩子凑过去说:“祖母别生气,玉儿给祖母倒茶。”
张老夫人脸色稍缓,慈爱道:“祖母不生气。”
穆裴轩出了荣安院,心中仍攒了股子郁气,无处倾泄。
他走入闻安院,一抬头看见主卧里亮起的烛火,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亲,屋子里的是段临舟。
门开着,穆裴轩走近了几步,就见段临舟站在烛火边挑灯芯。烛火昏黄,映衬得段临舟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的血色,几根手指修长细瘦,捻着银钎子,漫不经心地拨着灯芯。
那一刹那间,屋子里都似乎亮了亮。
段临舟回过身,就看见了门边的穆裴轩,二人目光对上,他笑了一下,道:“回来了。”
段临舟说得太自然,穆裴轩怔了怔,心中攒聚的郁气莫名地消散了几分,“嗯”了声,抬腿走了进来。
段临舟道:“小郡王可用过晚膳了?”
穆裴轩说:“在母亲那儿吃过了,”他补充道,“今日十五,逢着初一十五,若是得空都会去陪母亲用饭。”
段临舟点头道:“我记着了。”
穆裴轩反应过来,淡淡道:“去不去都是一回事,用不着折腾。”
段临舟看着穆裴轩的神色,轻轻笑了声,应道:“好。”
当天晚上,二人同榻而眠。
穆裴轩脑子里却没有半点睡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屋子里的药味儿好像淡了几分,他扫了眼香炉,说:“今天点的什么香?”
段临舟也没有睡,闻言笑道:“下人调的新香,正好可将药味儿中和一二,闻着不那么重。”
穆裴轩枕着手臂,说:“段临舟,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嫡兄?”
段临舟说:“嗯,不过三年前打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腰,只能终日卧床。”
穆裴轩咀嚼着“三年”两个字,说:“那倒是巧,你三年前中毒病重,他三年前伤了腰成了废人。”
段临舟微微一笑,冬日里长夜寂静,显得那把嗓音分外柔和,“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命吧。”
穆裴轩嗤笑道:“段老板信命?”
段临舟说:“从前不信,后来信了。”
穆裴轩偏过头,看了段临舟一眼,段临舟正望着床帐,慢慢道:“其实我父亲起初并不看重我,他属意的是我大哥,他是天乾,我父亲便觉得,天乾自是要胜我这样的常人一筹的。我不服气,便和我父亲打了一个赌。”他说着,笑了一下,“我和我大哥各拿一百两,半年为期,谁赚得的银钱多,谁就能赢。”
“我大哥输给了我,”段临舟说,“我本以为我父亲会高看我一眼,谁知道在他心里,我大哥仍旧胜我一筹,只因他是天乾。”
“那时我便不信命了。”
穆裴轩问道:“为何又信了?”
段临舟转头看着穆裴轩,二人目光相对,他笑了一下,缓声道:“事不由己,不得不信,就像阎王要我不长命,我便活不了几年。”
穆裴轩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却是头一回心中生出几分不愉,他道:“你还未访遍天下杏林圣手,如何知道,就没得治了?”
段临舟眼里浮现几分笑意,凑近了,盯着穆裴轩,穆裴轩被他看得僵了僵,面无表情地看着段临舟。
段临舟说:“相较于那未定的事,我更想知道——”他声音里带笑,慢悠悠道,“小郡王,你的信香是什么味道。”
16
“信香”二字一出口,穆裴轩睁大眼睛,险些一下子坐起身,二人挨得太近,在黑暗里,他似乎闻到了段临舟身上隐约的清苦药味儿。
中庸大都没有信香。
这是段临舟终年服药留下的。
穆裴轩稳了稳心神,道:“我的信香是什么味道,段老板闻一闻不就知道了?”
段临舟微顿,穆裴轩只觉身上一重,段老板竟倾身压了过来,二人鼻尖相错,段临舟低声说:“小郡王慷慨,段某却之不恭了。”
穆裴轩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将段临舟掀下去,唇上就是一软,段临舟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郡王难道不知,中庸闻不着信香——”
唇齿交错声中,段临舟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便只能尝了。”
穆裴轩:“……”
他攥住段临舟的手腕想将他甩开,段临舟似有所觉,竟扣住了他的手,二人交了这么一手,穆裴轩心中微惊,段临舟竟会武。可旋即他就发觉段临舟后续的绵软无力,惊了这么片刻,段临舟已经支起了身,墨缎一般的长发扫过穆裴轩颈侧,带来微微的痒。
穆裴轩咬牙切齿,说:“段临舟!”
段临舟懒洋洋的,“嗯?”
他很愉悦,屈指蹭了蹭自己的嘴唇,又有几分惋惜,他吻上去的那一瞬间穆裴轩身上一直收着的天乾信香如倾闸而出的洪涛,段临舟是中庸,感知力迟钝,只勉强闻出了一点雪后初晴的,带着几分冷冽又掺杂着暖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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