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权衡,商别意只得先令人照看秦鹿,自己则在贴身仆从的搀扶下立刻赶往华庭。
秦鹿一人留在院中,幕篱遮掩了他的神色。
只能看见他瘦削修长的手指正摩挲手腕上的玉镯。
指尖盘桓打转,描摹着那抹金色竹纹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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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天楼矗立在瑶城之西,奇峰之巅。
除了本身的崇高地位,它还扮演着瑶城与宣州的“界碑”。
凤曲一路循着手心上的笔记,又辅以殷勤的问路,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观天楼。
接着突破数十名守卫的盘问,他才进入了这处禁地。
夜幕降临。
凤曲抬脸仰望,或许是楼顶镂空,他能窥见银灿灿的月光倾泻如雨,充盈在整座观天楼内。
此处足有九层楼,每一层楼摆放着一座雕像。
身着道袍的守楼人向他一礼:“福生无量天尊。恭迎少侠。”
第014章 谓神恩
“——所以,少侠是因何事来访观天楼呢?”
凤曲定了定神,向守楼人一礼。
他恭敬地回答:“晚辈求知凤仪山庄今日出了什么事,以及山庄庄主与两位公子之事。”
“原是本土人间之俗事。”守楼人微微点首,“福生无量天尊。后土娘娘降临此间,定为您点拨迷雾。”
原来如此。
道家、九楼、后土娘娘。
每一层楼的雕像,想必就是道教的三清六御。
而他此刻身处的第一层,便是六御之中“后土娘娘”的领域。
凤曲眨了眨眼,连忙道谢:“多谢后土娘娘。晚辈需要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守楼人竖起一指,苍老的面庞满是笑意,“一根手指。”
凤曲:“……”
凤曲:“不劳娘娘劝退,晚辈这就滚蛋!”
一点点求知欲就要一根手指!
这不是黑店是什么!!
凤曲掉头回走,却见来路一片渺茫,方才还和自己相距只有几步的大门,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更离奇的是,连他脚下的路也被黑雾盘踞,四面八方俱是黑夜,彻底隔断他与外间的联络。
只有静静矗立的后土娘娘的雕像,和笑意浓浓的守楼人。
“少侠还是恪守基本的契约精神才好。”
黑店。
黑店黑店黑店!!!
你们海内人全是奸商!!!大骗子!!!
凤曲欲哭无泪,自知误入阵法之地,右手已经下意识摸上了剑。
「别动。」阿珉出声。
还好还好,阿珉居然还在。
凤曲的眼里顿时蓄满雾气:“阿珉……”
「观天楼的规矩就是进入后必须交易,但这里的确邪异。」
从未听说道教有如此残忍又强势的神明,如果是真正的道教徒,也不可能将楼中装潢设置得如此阴森。
然而发现了再多破绽也没用,进到别人的阵法之中,除非能够破开阵眼,否则他们只能是待宰的牛羊。
「你拖住他,我来找阵眼。」
“怎、怎么拖?”
「拿命拖。」
“……”
但在懊悔之间,凤曲忽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九层楼的天尊雕像都剧烈地运动起来,它们的位置急剧变化着,与此同时,凤曲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寸寸龟裂。
凤曲不得不连剑带鞘一同拔出,拆开白色裹布,露出剑鞘原本华美精致的外表。
剑身弹出半寸,光华如月,浮出阿珉冷肃的眉眼。
若有外人在场,或许可以发现,平日被白布包裹的剑柄,此时恰好可以看清雕饰。
自剑柄处蜿蜒而下,盘踞着一尾玄影——赫然是一只四趾金龙。
凤曲终于等来期盼已久的救赎:「退。」
阿珉再次掌握了这具身体。
剑光寒凉,阿珉并指附上剑身,刃锋在他指腹切割出一条细小的伤口,一滴鲜红即刻渗出。
守楼人的神色却遽然一变:“等等。”
然而他开口已经太晚,阿珉的鲜血很快润泽剑身。
如有龙吟,阿珉手腕微抖,剑尖平递而出。
这是他来到海内后,第一次使出完整的剑招:
且去岛的传世剑谱之一——“醉欲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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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如故,照剑阁之末代阁主,且去岛之首代岛主。
单论生平,他不过是皇权下的昙花一现,擅自插手朝堂,帮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高/祖皇帝推翻前朝。
而后就被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甚至连累了整个照剑阁,甚至说他是照剑阁的第一罪人也不为过。
可倾如故只凭“醉欲眠”的十九剑式就能闻名天下,著有“剑祖”美誉。
在倾如故之后,习得“醉欲眠”真传的弟子寥寥无几,能够精通十九剑式的更是闻所未闻。
如果说,守楼人的变色起初不是由于“醉欲眠”。
那么在发现阿珉使出的是他未曾见过的“醉欲眠”之后,守楼人的脸色就已迅速归于惨白。
现今世上“醉欲眠”的登峰造极者,也不过八年前现身海内的倾五岳。
可倾五岳的招数他早已洞悉——
即使是倾五岳,八年前才刚刚突破至“醉欲眠”第十二式而已。
眼前的少年甚至还不到倾五岳的一半岁数,就使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醉欲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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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楼人倒提拂尘,气沉不语,内力顷刻如汪洋澎湃。
观天楼内黑雾愈密,只有阿珉周围五步以内,残余他衣衫飘飘的青影。
他的步伐飘渺不定,好似行走云端,又如狂徒酒醉。
但阿珉的眼眸一派清明,方才淌遍剑身的一滴鲜血自剑尖飘然垂落。
紧接着,红影穿掠。
拂尘与剑锋绞在一起,雪白的麈尾散如飞花。
然而麈尾越散越快,却连一丝一缕都无法沾染阿珉飘摇如雾的身影。反是麈尾散却,掩饰之下的拂尘木柄即刻现出三寸利刃,寒光绽如冷火,守楼人的攻势也适时一变。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凤曲帮不上忙,唯恐阿珉落在下风,只能心急如焚地旁观:「好奇怪,他的招式好眼熟,可是我们不可能来过这里……」
话音未落,守楼人的喉咙突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干呕声。
阿珉矮身扫腿,堪堪避过守楼人迎面吐出的一团黑雾。
凤曲吓得乱叫:「那是什么?!我擦我擦我擦——阿珉,那是什么!!!」
他眼见着那团黑雾落到地上,立刻生出毛绒绒的肢足,与四下黑雾融在一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是蛊。
是蛊?!!
凤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正想提醒阿珉,却听见守楼人的一声痛呼。
他的嘴角渗出黑紫色的鲜血,就在凤曲惊慌失措之际,阿珉的剑刃已经破开道袍,稳稳扎进了守楼人的心口,黑色血迹随之晕染一片。
「阿珉小心,这周围还有蛊!」
但未等他说完,才发现刚才落在剑身的那一滴血,竟不知何时被阿珉甩飞出去。
犹如一支利箭,那滴血穿透了藏匿在黑雾中的后土娘娘的额心。
“……这次,没有不适。”阿珉说。
凤曲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是说,这次动手,阿珉没有忽然失去意识。
换言之,之前和商吹玉共处时的意外,显然不是普通的巧合。
战局已定,在后土娘娘额心被破的一瞬间,一楼的黑雾已经开始退散。
失去黑雾的滋润,刚落地的蛊虫也很快萎靡不起,被阿珉一脚踩灭了生机。
守楼人尚存一口生气,他挣扎着睁开眼,目光定定:“主……人……”
凤曲以为他是在向“主人”求救,心里惴惴,担忧地打量四周,唯恐还有守楼人的同伴。
然而,顺着阿珉的目光,他发现守楼人的眼神竟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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