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被秦鹿蛊惑了心智,在场士兵仍然循着本能如潮退了半尺,侯英侯顺兄妹更是脸色煞白,吓出一身冷汗。
就连康戟都被曲相和的决绝慑得掠退数步,唯有阿珉的剑锋愈发进深。
曲相和咳出一口血来,袖中一把暗刀悄脱而去,才逼得阿珉收剑让步。二人浑身浴血,外衫俱裂,此时相隔十步,都是杀意森森。
反观被曲相和踢出战圈的一刃瑕,三更雪踉跄扶起了他,断臂的血流根本止不住,眩晕间微睁的眼睛却浮出一丝清明。
半晌,一刃瑕艰难地拉住了三更雪的袖角:“……师父……蛊……”
这声呢喃太轻太淡,除了三更雪谁也没有听清。但一刃瑕回归了清醒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侯英侯顺看得心中敞明,立即将枪一倒,只留铁杵的一端重叩将士的铁甲。
这样既不致命,又能让人吃痛,兴许能从“多情种”中抽出一丝理智。
阿珉则没有留给曲相和太多喘息的时间,他将扶摇一侧,夺步而攻。
曲相和经历数场苦战,伤痕累累,又不比阿珉年轻力盛,此刻失了先机,再看阿珉,虽则动身疾快,步履招式却都无可挑剔。他也只得咽下喉中腥甜,步步急退。
二人就这样一进一避,在雨中辗转相持。
若是有更多江湖中人在此观战,一定会为之震惊。
这可是当今无出其右的紫衣侯。能让紫衣侯露出怯态,在战中一退再退的高手,群英榜上遍数前列也未必有人敢担此承诺。
更何况和他对峙的剑侠倾凤曲,至多不过十七/八岁。
终于,曲相和避势一顿,刀光凝作一线冰弧,迎着阿珉当面掠去。
作为刺客惯用双钩、作为杀者却偏爱长刀。他的刀饮过千百人的鲜血,这惊天动地的一刀,也是曲相和最拿手的一式。
至朴至刚,无数豪杰都不曾逃过这刀,从头到脚裂作两半。
但见阿珉剑尖一抖,不仅不让,反而逆着凶潮更快三分。
曲相和蹙了蹙眉。
他的刀已经出了,既然倾凤曲不躲,那他也不躲。
曲相和接连挥出四五次刀,每一次都瘆人至极,将阿珉的虚影层层封锁,犹如一座刀作的囚牢。
牢狱却被阿珉重重破开。
那道身影飘渺如雾,剑光如电,直封曲相和还在淌血的心口。
康戟握刀一旁,挥开来袭的士兵,凝眉观叹:“‘醉欲眠’……这是哪一式,没见他娘使过。”
曲相和也和他抱有一样的疑惑。
倾九洲已经是将“醉欲眠”练到登峰造极的代表,十五式招招炉火纯青、臻至化境,他俩和倾九洲一度同行,对于这些招式并不陌生。
但眼前倾凤曲的这一招——
剑影漫天、寒雾弥眼。比倾九洲的剑还要冰冷数倍,塔前方圆之地,已经化作剑林,步步杀机、处处残酷。
却闻一声激促的长笛,遏住漫天细雨,也鸣断了这幅刀剑缠杀的绝景。
前是曲相和老辣的一刀,而在后方,阿珉的背心,还有一口蛇牙顷刻间迫近,重重咬杀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醉心厮杀的时候,定风塔方圆三里,不知何时聚起了重重的蛇群。康戟和其余侠士都在数尺开外,想救已来不及,只剩呼唤,却不等出口,就见一枚烟弹倏炸,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掷弹的乃是秦鹿,那张玉面冷到极致,一缕鲜血滑落,悬在下颌。但他没有目力,却执着地望向雨空中的某处:
“你已决定要背叛他吗?”
众人悚然仰首,才发觉秦鹿面向的,乃是茫茫竹海中一株最高最近的竹竿。
风雨中竹叶飘洒掩映,渐渐露出来人纤瘦的身影。
他横笛抿唇,腰身和四肢都爬满了细蛇。闻言不惊不动,只是停了笛音,从笛壳中抽出一柄短剑。
紧接着,少年双手擎剑,一个纵跃跳入人海。
就朝着烟雾中心,有栖川野用极全力,劈开拢合的白烟。却见烟雾当中冷光激绽,扶摇剑柄的一尾金龙好似生灵,就在两剑相交的瞬间,金龙钻出了云雾。
龙目倒映剑光,耀眼而璀璨。
阿珉一剑抵住了有栖川野,肩头悬着一颗蛇首。
蛇牙深入他的皮肉,紧咬不放。数寸之下,蛇头和蛇身却已断开,它连松口都来不及,已被扶摇斩为两半。
而等烟雾散得更淡,只见曲相和半蹲不起,断刀撑着身体,却也摇摇欲坠。
他的紫衣染得深红,乃至极黑,喉口绽开一道轻轻的血口,丝缕的鲜血正顺着下淌。
若不是有栖川野来得及时,阿珉的剑就已割断他的喉咙。
雨声渐盛,有栖川野转回神来,右眼流下一串泪珠。
但没有任何的解释或者道歉,蟒蛇立即卷起了曲相和,以守护之势将他团在蛇腹。
“不能杀他。”有栖川野说,“主人,不要杀他。”
阿珉一剑削去肩上的蛇头,只剩两颗毒牙深嵌皮肉。
有栖川野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成了无声的眼泪,只是望着阿珉,便簌簌而落:“我想……保护主人……不要被找到。可是……可是……姐姐和陛下……”
可他没能藏好他的主人。
倾凤曲已经被找到了。
阿珉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中了蛇毒,阿珉的嘴唇泛起一丝青色,身体也微微一晃。
这一晃,人群嗡地炸响,面色或喜或忧。
却听场外一声叫喝:“倾凤曲,你欺负紫衣侯有伤,算什么英雄?我来跟你一战!!”
康戟瞠目叫骂:“侯顺,你小子想趁人之危?你要打,老子来和你打!”
侯英也对哥哥突然的莽撞深为不满,张了张口,正待圆场。可没有一个人看见,就在定风塔三层之高的一角檐上,一颗寒星盛了须臾。
侯顺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一支利箭射穿左肩,一头栽下马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仰头而看,商吹玉就在檐上,眉眼寂冷:“宵小之徒,不得辱了老师的眼。”
原本因为有栖川野的到来,侯英侯顺的脸色已经有所缓和。现在见到商吹玉,二人相视一眼,不得不沉默下去。
有栖川野神出鬼没,究竟是什么目的,他们谁都说不清楚。
但商吹玉却是实打实地站在且去岛的那边。
虽然嘴上不说,但此刻一众朝廷来使的心中都有些不安。
一刃瑕被他师父断了一臂,曲相和自己又受了重伤,可六合清、两相欢和摇光还不知去向……难不成,这一趟真要空手而归?
三更雪道:“打打杀杀实在伤了和气,倾少侠,我们还是坐下来……”
话未说完,阿珉冷酷的余光扫去一瞬,三更雪肩头一颤,后话不知为何大半咽了回去。只剩最后一句:“其实,关于江少侠身上的蛊,可能还是有栖川大人了解更多。”
有栖川野的眉头轻轻攒起,毫不掩饰自己的茫然:“蛊?”
秦鹿正照顾着昏迷不醒的江容,闻言微微让出半步,露出那个血淋淋的人影。
有栖川野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他难遏怒火地瞪向三更雪:“你们——他的身体、不可以!他是普通人!”
三更雪回以无辜的假笑:“抱歉,我也劝过。但这好像是陛下的意思,而且是二师兄动的手,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阿珉听懂玄机,问:“你会解蛊?”
问的是有栖川野。
有栖川野却只是卷起曲相和,深深地看他一眼:“……杀了我,就教你。”
说罢,不顾阿珉骤凝的神色,有栖川野一扭头跃入了林海。
只听穿林拂叶的一阵窸窣,阿珉拳头微响,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
二人的身后,顷刻雷电交织、暴雨如注,冲去满地的血污。商吹玉正想追去,却被秦鹿叫住:“让他们自己去吧。”
接着,秦鹿指了指地上相拥而蜷的一刃瑕、三更雪二人,对侯英道:“华子邈和楚扬灵,换这两个。不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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