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王先生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你,你已经上不去台了。”
柳生听得时而面热时而心焦,他想大声反驳,却有些莫名的心虚。
因为他也无法解释倾凤曲突如其来的杀戮,而他亲身经历的救命之恩,再说千遍万遍,客人也听不进去。
小童没有说错。
旁人贬上几句,或者夸上几句,顶天了也只有这几句的功夫。散了场大家各做各的,谁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的剑客的生死。
至于为倾凤曲上蹿下跳的他,现在才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可是倾少侠真的做过许多好事……”
“唉,你去说给老天爷听吧,反正客人是不想听。”
正难受的时候,堂中却传来了一声暴喝。
刚才询问故事的小客人听到回答,竟然勃然变色,一把雪亮的剑唰地拔出,朝着还在得意中的王生直刺而去。
一阵阵惊呼此起彼伏,小客人一剑扎在木台上,只差一点就刺在王生的命根子。
王生自是吓得屁滚尿流,连他发作的理由都不清楚,先是一通爷爷奶奶的求饶。
小客人一面抽剑再刺,一面大叫:“小凤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都不曾见过本尊,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血口喷人,我一定要你好看!”
王生哀声抗议:“少侠明鉴!别家也都这么说啊!”
小客人道:“那我就把你们这些强盗茶馆全拆了!!”
堂中鸡飞狗跳,一群群客人忙不迭地往外跑。
和小客人同行的青年一样震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说:“子邈,至少别伤到人……”
华子邈哪里肯听,几句对答,已经朝着王生刺了好几剑。
书茶馆里的护卫都是三脚猫功夫,见到这架势早就吓软了腿,更别提上前阻止。
聪明的倒是灵光一闪:“快去请十方会!”
不知是此地的热闹太过,还是上天真的听到了书茶馆的祈求。
跑出去的客人还真撞上了一堵魁梧高大的肉墙,对方温柔地扶起他们:“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腰上恰好悬挂着十方会的腰牌,众人如蒙大赦,连忙求助:“有人掀茶馆的场子!听口音是几十里外明德县那边的,不知道干嘛来这儿!”
曹瑜一行也是巧合经过此地,但他们十方会的宗旨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混乱,当然主动前去查看。
只见书茶馆的大门早就被华子邈刺出数十个洞,王生身上没伤,衣服下摆却濡湿一片,吓得原地软坐,根本抬不起身子。
堂中桌椅一片打砸,始作俑者还踩在说书台上暴怒:“我看你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曹瑜厉声制止:“谁在这里造次!”
华子邈怒火未消地扭过头,堂下的同伴也看过去,几人相顾,曹瑜彻底惊了:“子邈?邱榭?还有……楚姑娘?!”
隔间里又窜出一道身影,来人揪住了曹瑜的衣摆,激声恳求:“大侠莫急,小的是这里的说书先生,可以作证,这几位都不是有心寻衅,是茶馆有过在先,污了别人的清白……”
解释的正是柳生。
剩下的人面色都很复杂,华子邈发了一通火,把剑回鞘,算是给曹瑜一个面子。
邱榭则道:“我们也是刚好经过这里,进来歇个脚,听听书。没想到听到了老朋友的故事……今非昔比,江湖人出名了总要被人戳几下脊梁骨。但子邈听不惯,就冲动了。”
曹瑜问:“哪位老朋友?”
问完他就后悔了,毕竟那个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
身后明雪昭苦笑一声,面前的邱榭也是一脸无奈:“还能是哪位老朋友?”
阿绫问:“但现在刚刚过年,你们不在明烛宫和常山剑派多歇几天,怎么着急忙慌就下山了?”
邱榭说:“秦……娘子寄了信。”
明雪昭问:“该不会——”
楚扬灵点头:“就是邀请大家都去朝都参加盟主大比的信。”
曹瑜和阿绫相视一眼,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模一样盖着“天权”字章的信。
“那敢情好,我们五个人本来就是一队。扬灵也要去朝都找她的老朋友谢昨秋,真是合情合理。”
邱榭摸出了一锭银,递给还有几分茫然的柳生,“无论如何,是我们动手在先,这是一点赔偿。不过最近五湖四海的江湖人都在往朝都走,少不得经过这里。万一再有人也是‘那位’的朋友,听到这些谣言,恐怕——要比我们难缠数百倍呢。”
尽管他都没有指名道姓,可明雪昭已经忍俊不禁地偏过头:“刚才在这儿的要是商二公子……”
楚扬灵凉凉地警告:“那就真有人要‘暴尸荒野、好不凄凉’了。”
柳生一抖,颤着手接过了银子。
眼见几个英姿飒爽的江湖人牵走马匹,即将扬长而去。柳生看着看着,忽然鼓起勇气,对他们的背影大喊:“我也想尽己所能,为倾少侠做一点事!”
邱榭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他笑笑:
“好啊,我们先代他谢谢你了。”
-
不知道是有心人的怂恿,还是口无遮拦的百姓太缺谈资,有关倾凤曲的丑闻传尽诸城,除了他曾经待过的县城还算镇静,其余城镇已经把这位传奇的“枭雄”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别的地方还是半真半假,“鸦”却是真真正正握着倾凤曲的“罪状”,但凡喘过气来,他们都恨不得啖其血肉。
两相欢如今目不能视、口不能说,脖子上还残留着丑陋的伤疤,见到他的人都会心生怜惜。
这也让“鸦”一门上下都对倾凤曲恨之入骨,只想啖其血肉。
然而,九万里发来的信实在令人绝望:
倾凤曲终于出现了,但他备受天子信宠,成了所谓的“同僚”。
一刃瑕哪里能忍,当机立断要亲赴朝都,向天子禀明实情。他不信整个师门都为了天子肝脑涂地,天子还要重用仇人,让他们悉数寒心。
两相欢极想劝他。
不管是为了一刃瑕断去的手臂,还是为了他隐隐猜到的天子的冷漠。
可向来聪颖的三更雪竟然对此极力支持:“小九一个人在朝都也很可怜,大师兄能去陪他,真是再好不过。”
两相欢“啊啊”地叫着,冷汗淋漓。
但三更雪道:“你看,二师兄也这么想。大师兄就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二师兄和大家的。”
一刃瑕握着两人的手,郑重地说:“幸而还有你们。”
三更雪微笑说:“等大师兄报完了师父和小六的仇,我们还可以把小五接回来。她只是一时被人蒙蔽,心里一定记着我们。我们师兄弟都齐心协力,师父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一番话实在说到了一刃瑕的心里,一滴粗重的眼泪坠到了两相欢的手背。
他被烫得一抖,竟然从一刃瑕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哽咽:“……好。”
三天后,一刃瑕动身启程。
偌大的“鸦”只剩下两相欢和三更雪,以及一干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
听着一刃瑕策马远去的马蹄声,两相欢的心跳从未如此急促。
强烈的不安几乎吞没了他,明明是在自己从小到大的家里,明明四周都是引以为傲的家人……
明明……他们好歹也以兄弟相称。
两相欢每天都去山门处坐着。
只要有一个人回来就好。
大师兄、五师妹、九师弟,谁都可以,只要回来一个人,他就有勇气回到那个“家”。
但是两相欢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天。他的世界没有昼夜之分,一切都在荒芜中消逝,偶尔听到脚步,他都不知道来人是谁。
除非对方开口说话。
“放心吧,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三更雪阴冷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和一刃瑕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三师弟判若两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