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他见面,不得不说,那的确是个极其有趣的小家伙。原来,他就是你异于常人的‘道’吗?”
商别意轻轻叹了一声:“父亲那边我会为你求情,只要你们拿到阿鹿的信物,想走随时能走。不过,倘若你永远只有凤曲这一条‘道’,等你们离心,或等他死去,难道你也要抽身江湖了吗?”
商吹玉垂首闭目,但还是挣扎着回应:“有何不可?”
“……好好想罢。”商别意举步向前,不再回头看他,“还是那句话,这样心胸狭隘的你,不配和他同行。”
月下人影就这样越走越远。
商别意带来的香气也渐渐散尽。
只有映珠小心翼翼地回头偷看,和商吹玉对上视线的刹那,小姑娘抖了抖身子,眸中带泪,却只是悲哀地摇了摇头。
她的唇形缓慢变换,在月光下隐隐约约,商吹玉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
“——快些逃罢。”
-
清晨,群玉台熄灭了犹如星辰密集的灯火,山雾袅袅,只有婉转的鸟鸣穿透云霄。
三两小童扫着长陛尘埃,不禁又谈起昨晚进了客房的“第一美人”。
要知道,整整一宿没被大人请出,中途还特意传人带了热水——这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
可惜大人身份尊贵,虽然流连花丛,却鲜少真的传出什么偏爱。
但这回有人听说,二人不仅一宿没出客房,半夜还能听见言语交谈的声音。
能和大人会面不难,但和大人畅谈一夜,这位美人怕是真的攥住了大人的心,即将登堂入室也要有可能。
不过议论没能持续太久,约到辰时,秦鹿又传了热水,还嘱人带来几件新装。
不多时,三楼传来缓慢的脚步,间或几声笑语。
仆僮们偷眼打量,只看见白纱遮蔽的幕篱扣在头上,来人仪态万千、步法端方。
而在蒙面之人身边陪同的,正是——
倾凤曲?!
众人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直勾勾看着楼梯。
可楼梯上款款走来的一男一女,女子一身月白锦裙,男子身着浅青常衣。那张笑得傻里傻气的俊脸,别人认不出来,可他们都见过那个独自爬上峭壁、荡过铁索的少侠。
怎么看都是且去岛来的那个倾凤曲啊!
凤曲率先跳下最后几级台阶,回身伸手,笑脸送了过去:“姐姐,请——”
女子哼笑一声,慢腾腾探出手来。
手腕上悬着的玉镯,还绘有那几株灿金的竹子,迎着太阳,耀眼极了。
二人双手相接,直到走出群玉台外。
秦鹿缓缓撩开了白纱,露出惊艳的一张面庞,两鬓垂下染得深黑的发丝,双目也以白布遮掩,不再视人。
“昨夜,美人遭贼人所劫,‘天权’大人心痛难忍,亲自追那盗贼去也。
“我与舍妹巧合来访,无意叨扰,这便先行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自家大人女装的时候,平日白发惹眼,大人都是染黑头发女装出行。
可倾凤曲这样睁眼说瞎话,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毕竟他们大人正巧笑嫣然,快活万分地依偎在倾凤曲边上呢。
大人向来会玩,看来这倾凤曲也很是不赖。
一干仆从低眉耷眼都不多说,齐齐点头:“小的明白,二位贵客慢走。”
两人果真上了“第一美人”来时的轿,放下车帘,内里还传出一声笑来。
凤曲端了半天架子,刚上马车便浑身一软,侧眼看到秦鹿摘下白布,笑盈盈的一双眼睛,更觉无奈,只能赔笑对他拱手。
“说好了要说‘内人’,怎么又变成了‘舍妹’?”
凤曲笑容一垮:“大人……”
秦鹿皱眉,凤曲急忙改口:“姐姐、夫人,我都还没及冠,我是真的说不出那两个字。”
秦鹿含笑打量片刻,点评:“小气。”
“姐姐海涵,别为难我。”
“我是为你好。若是真让外人认出了我的身份,你可就完了。”
“既然如此,姐姐大可以只给我信物……”
“噢——是嫌弃我呢。”
秦鹿挑眉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来,玉上刻着“瑶”之一字,背面摹印了三枚章纹。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天品甲级。
“这最顶级的信物,只给最顶级的美人。我承认,你送来的美人品相不俗,不过……”秦鹿笑着将玉牌在凤曲眼前一晃,“本座的命题,可是‘瑶城第一美人’,且去岛的不算。”
凤曲:“……”
秦鹿收回玉牌,懒洋洋闭眼假寐。
“叫你送第一美人过来,却让你带了第一美人回去,还把人数刚好凑齐了。赚的是你,不谢。至于你没及冠,妾身替你及了,这总可以了?夫、君。”
凤曲:“………”
这人竟然已经及冠了吗?!
你们及冠了的大人都这么无聊吗?!
但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秦鹿,而且越反驳,秦鹿只会越高兴。
车声辘辘,身边的少年昨晚折腾一宿,这会儿犯困睡着,总算没了声音。
秦鹿笑着倚靠车窗,睁开眼来,望向山尖冉冉而升的太阳。
天光隐隐穿透过来,笼罩车身,映亮他的半张脸。
呼啸的风声和少年的呼吸夹在一起,秦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日起,“天权”秦鹿下落不明,凤曲身边却多出一个“秦阿露”。
露水诞生于晨,稍纵即逝,使命却是送走漫长阴冷的夜晚,迎来明朗澄净的新一天。
要做——改写悲剧之人。
就靠他们。
-
宣州的某条巷中,一罐酒被重重地砸回地上。
群情激奋的人声里,时常能听到有人咬牙切齿怒斥着“秦鹿”这个名姓。
直到有人跑进巷子,大喊:“笑哥,瑶城那边的弟兄说,那个秦鹿好像是跟了某支队伍,现在也混进盟主大比了。而且他们出了瑶城,指不定就往宣州过来!”
被称作“笑哥”的人坐在干草堆上,脚边酒罐成堆。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松松垮垮,因为身材过瘦,旧衣显得不合时宜。但衣服外还松松垮垮穿了件兽皮坎肩,看上去好不潦倒,却又意外地显得潇洒。
这会儿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笑哥抬起脸来,但仍被散乱的额发覆眼:
“消息属实?”
“绝对属实,是弟兄们冒死传出来的!”
笑哥摘掉嘴里的草签,撩开额发,目光深远:“好,我知道了。那大家就都准备准备……迎客吧!”
-
此时,一封信也送到了且去岛上。
连海楼里卧着日益衰微的岛主,校场不见人烟,愁云惨淡,只有偶尔传出的低低的凄哭。
江容收到海内来信,急忙送去连海楼呈给师父。
常神医在旁熬药,倾五岳接过信,淡扫两眼,神色却猛地黯淡下去。
“……你师兄有消息了。”
江容大喜:“是师兄的信?他怎么样?还在瑶城吗?一切都顺利吗?”
“是凤仪山庄传来的信。”倾五岳面色沉沉,缓声道,“凤曲陪伴商别意解决了心腹大患,商别意对此感激不已,特地送来了礼物。”
“凤仪山庄?他们刚去海内时,分明对我们不屑一顾!”
“许是你师兄让他们刮目相看了罢。”
话虽如此,倾五岳的表情却不乐观。
他又拆开了所谓的“礼物”,那是一卷藏在竹筒里的信纸。
只一眼,江容却发现师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手便丢开了礼物。
接着,倾五岳颤手指向他,竭力压下情绪:“江容,你立刻去到海内,去找凤曲。你告诉他,远离凤仪山庄,我们且去岛绝不和商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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