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晴止一怔:“你……岂敢揣测圣意!”
可凤曲惨白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丝笑来:“不敢。”
他接过了祝晴止端来的浮圆子,祝晴止原本还想送去热一下,但凤曲端着碗,三两下囫囵吃了个干净。
他从碗里抬起头的瞬间,双腮鼓鼓的,眼睛衬着初升的太阳颇有些亮。
祝晴止话到嘴边,忍俊不禁:“吃这么急,谁和你抢。你这样子,和我弟弟没什么两样。”
凤曲擦擦嘴:“祝小姐还有弟弟?”
祝晴止点头:“养在东苑,平日不怎么过来。他也喜欢习武,所以不肯进太学,梦想着今后做个将军,还要带兵戍国……瞧我真是冒昧,倾少侠天人之姿,岂是我们能随意攀扯的。”
凤曲摇摇头,只说:“很甜,去年我错过了浮圆子,今年总算补上了。”
“为什么会错过?”
“……事发突然。”
倾五岳就是去年除夕遭了蛊的。
祝晴止还没反应,凤曲却是回过神来。
这样跌宕起伏的日子,竟然才刚刚过去一年而已。
阿珉所说的“延光四年”被提前了这么多,到底是因为天命若此,还是他自作聪明,反而招致灾难?
祝晴止见他不愿深言,也点点头不再说了。
想了想,她道:“你的体内有‘神恩’吧?不用惊慌,我毕竟是祝家的女儿,一无所知才奇怪了。”
“祝小姐见多识广,当然不凡。”
“这些话我原本只想烂在肚子里,今天说出来……”
“是凤曲偶然偷听,与小姐无关。”
祝晴止这才放远目光,望向朝霞渲染的天空。
半晌,她说:“陛下总是收到来自扶桑的书信。这不奇怪,从先帝起,大虞和扶桑的关系就缓和多了……可是,陛下收到的信大多是通过有栖川姐弟送去,格外保密,我偶尔也有些好奇。”
“陛下原本最信重的就是有栖川姐弟,尤其是有栖川遥。按理说,陛下要重用你,把你安置在有栖川遥那里还更妥当,因为有栖川遥管理着朝都观天楼。
“可是陛下选择了我和叶随,据我所知,有栖川遥对此介怀很久。
“尽管面上不显,但他们的矛盾好像越来越尖锐,而且有栖川野已经很久没有出山,陛下和他的姐姐都很不高兴,却拿他无计可施。”
“前些天我在御书房侍书,有栖川遥求见,想让陛下屏退左右。陛下没理,让我留下旁听。
“就是关于‘摇光’的事。陛下不太认可有栖川野,决定派你去做,有栖川遥却认为你一定认识‘摇光’,会对‘摇光’手下留情,甚至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祝晴止顿了顿,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陛下这时才让我退下,叫我只管带话给你。然后我出了书房,听到有栖川遥似乎忍无可忍,说了一句‘神宫的人已在路上,不日登陆,陛下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类似的话。”
凤曲眼睑一跳。
祝晴止道:“你既然知道‘神恩’,那么一定知道拜访‘摇光’的时候……陛下希望你把‘那个’也带回来。”
她说的,就是“摇光”体内的“九天”。
他们已经到了回收子蛊的阶段,连“摇光”这样早早效忠的手下都不肯放过。
“那我呢?”凤曲低声地问。
祝晴止的表情也动容瞬间,她有些不忍,只好装作不懂地安抚:“你若接受了‘义弟’,谁敢懂你一根毫毛呢?”
凤曲失笑摇头:“多谢你了,祝小姐。”
祝晴止说:“所以你还是等叶随回来再去见‘摇光’吧。”
那样还能拖延一些时间,以免太早被人卸磨杀驴,多活一天也算一天。
“没事,”凤曲道,“或早或晚,我都做不了陛下的‘义弟’,还是早些解决吧。”
-
元夕夜,天灯漫空,行人长往。
街市上悬灯挂彩,遥映着巍峨华丽的群玉台。但在两山相傍处,凤仪山庄却罕见地不再大开门庭,迎来送往。
半年前,几名赶尸人送回了大公子的身体,庄主商晤大骇之下一病不起。山庄上下群龙无首,一片惶惶。
幸好二公子返家,加以“天权”扶持,山庄总算有些起色,不再一蹶不振。
只有庄主对二公子总不满意。
庄主的卧房里总是传出一阵摔砸的动静,他对逝世的长子有多追思无限,就对苟活的次子有多恨之入骨。
——可除了商吹玉,山庄和他都不剩别的依靠。
这回商吹玉叫停了凤仪山庄例行的元夕宴请,商晤火大得想要动手,一片混乱中,却听说群玉台“天权”不请自来。
黑白双骏停在庄外,商晤对儿子一万分恼怒,也不能当着秦鹿的面发作。
终于恭恭敬敬请入了秦鹿,秦鹿也不客气:“听说庄主近来身子都不爽利,可要好生调养。那些琐事,本座和二公子说道就是了,免得费了庄主的心神。”
商晤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他这半年一直惦记着长子的旧事,可是秦鹿鲜少登门,他也没理由找去群玉台。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尽管秦鹿话里话外都在劝他离场,商晤还是厚着脸皮开口:
“元夕佳节,家家户户都是团圆的日子,有您拨冗,寒舍真是不胜荣幸。特别是一见到您,商某人就又想起薄命的儿子……”
商吹玉阖眸不言,秦鹿则说:“说起来,新春祭祀的时候,本座还收到了别意的托梦。”
商晤一呆:“敢请大人指教。”
“只是闲话二三,本座也忘了许多。不过末了他有些忧心忡忡,交代了许多事宜,本座一一记得了,今后也不会辜负别意。”
“大人……”
“本座知道庄主担心什么,别意也很担心父母弟弟。庄主安心,只要凤仪山庄知礼守节,不犯本座的忌讳,等二公子接手了山庄,侯府都不会苛待你们。”
商晤还想说些什么,秦鹿抬了抬手:“本座来得不巧,庄主也该累了。二公子,这山庄的侍人越来越没眼力见,都不懂得怎么伺候主子了?”
商晤的面色暗淡下去,但也知道不能勉强。
秦鹿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承诺,再怎么急于了解别意的遭遇,今天都不是时候。
他只得起身,赔了一个笑脸,两名侍人噤若寒蝉地搀起庄主,默默离开了客堂,留下秦鹿和商吹玉独处。
等到商晤走远之后,秦鹿的表情也沉了下去:“半年了,也不见你有点长进。任由老头子天天哭丧,就怕别意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商吹玉:“他安宁得太早了些。”
“那能如何?难道真照商晤的意思去研究那个唬人的夺舍邪术?”秦鹿冷笑一声,“到那时候,到底是他用你的身体,还是你用他的名头?反而便宜你了。”
商吹玉不理会他,比起商别意,他还有更在乎的事:
“……那些谣言,越来越厉害。开年之后,我不会再守山庄了。”
秦鹿轻笑:“什么?”
商吹玉抬起眼睛,目光像剑一样锐利:“你答应过帮我留意他的下落,我才代商别意守在这里。但这半年你都没有成果,我不能再拖延了。”
“所以你待如何?”
“我要找他。”
“找到之后呢?”
“……”
秦鹿摇开折扇,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乐不可支。
白布覆盖的眼睛再看不出从前那样的嘲讽,可商吹玉知道,秦鹿笑着的意味,就是在嘲笑他。
果然,秦鹿接着就道:“他如果想让你找到,你就不会只从旁人的嘴里听说他了。”
商吹玉勃然起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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