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他独身甩开十步宗不算难事,可为难的是,他要怎么从地牢带走商吹玉他们?
凤曲抿了抿唇,愁眉不解,又忘了配合阿绫的治疗。阿绫费力地脱他上衣,好半天不得其解,长呼一声:“凤、曲、少、侠。”
凤曲回过神来:“是!”
“手臂,抬起来。”阿绫说,“从今天起,莫少主每晚会给你送药,你都要按时吃。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至少要把这身伤给养好。”
“……唔。”
“别不高兴,他至少不会下毒。”
“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凤曲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莫饮剑了。
莫饮剑冒险从莫怜远的盛怒之下解救了他,却变相把他推进了更加为难的囹圄。
他不会怀疑莫饮剑的好心,但一想到莫饮剑毕竟是莫怜远的儿子、十步宗的少主,要让他毫无芥蒂,也实在太难。
阿绫打量一会儿,忽然道:“你要不要和莫少主聊聊?”
凤曲一怔,半晌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但见阿绫眨了眨右眼,一副颇有深意的表情,凤曲一头雾水地僵了数息,忽而灵光乍现:“啊!”
阿绫就知他是猜到了,转头对中庭唤道:“莫少主,我已换过纱布和绷带,凤曲现在好多了。”
莫饮剑的声音从外传来,似乎有些仓皇,说得小心翼翼:“啊、哦!那你就出来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进来看看情况吗?”
“不用、不用。”
阿绫咳嗽两声,余光斜了一眼凤曲。
凤曲还有些茫茫然的,不禁小声发问:“你认真的?”
“那不然呢?他对你情根深种,你还放着不用,不是傻么?”
“不行不行,那可是他亲生父亲……”
“就因为是亲生父子,就算他帮了你,莫怜远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凤曲蓦地歇了声,阿绫问:“怎么样,只是让你稍微出卖一下色相。”
“……”
“你真不用?”阿绫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又朝外喊道,“少主还是进来瞧瞧吧!他这会儿心情好多了,你们正好可以聊聊。”
凤曲猛地拉住阿绫的袖角,连连摇头。
阿绫哪里管他愿不愿意,用眼神威胁了一眼,便接着蛊惑中庭里明显心动不已的莫饮剑。
阿绫说的道理,凤曲自然都懂。
甚至都用不了所谓的“出卖色相”,莫饮剑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如今根本不明局势,也不可能知道他爹为何这么追求“白虎”——只要自己开口求助,以莫饮剑重情重义、又轻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但那之后呢?
莫饮剑对“白虎”都一无所知,说明孔清兰和莫怜远并没有将这些阴私和盘托出,站在他们的角度,应该不希望莫饮剑和自己再接触才对。
——但莫饮剑还是来到了这里,这大概是莫饮剑自己求来的结果。
这对父母强人所难的行径固然可憎,可莫饮剑一路待他的确百依百顺,难道现在要把这份赤诚的友谊变成教唆和挑拨吗?
莫饮剑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察觉到他的用意,即使嘴上不说,心里真的不会受伤吗?
凤曲恨透了自己犹犹豫豫的性格,他猜阿绫也是这样。
阿绫已经对他不抱希望,有些愤慨地丢下药膏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外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凤曲倾近了细听,阿绫果然没有放弃:
“药都上好了,他现在也开口说话了。”
莫饮剑低头踢着石子:“你怎么不多陪他聊聊?”
“我和凤曲没什么好聊的,你不如自己进去看看。”
“不,我就不去了。”
“为何?他心情好了很多,不会对你摆脸色的。”
“……不要。”
微凉的西风一卷,银杏叶簌簌飘落,一枚拂过莫饮剑的鼻端,刺激得他打了一个喷嚏,双臂将束天剑抱得更紧。
少年的背影远远看去,萧索又瑟缩,完全看不出平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莫饮剑道:“我进去了,他心情又该坏了。我不想让他为难,我们走吧。”
“……”阿绫无可奈何地一默,“走罢。”
-
就像莫饮剑说的那样,就连夜间送药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药碗放在门外,瞧一瞧门,自己便乖觉地躲到墙角阴影或者银杏树后。
凤曲能感受到他胆战心惊的目光,总是在自己开门端药的一须臾里极尽贪婪地看他。那份锐利和执着,简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杀手。
就像他不忍破坏和莫饮剑的缘分一样,莫饮剑也是如履薄冰。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四五日之久。
阿绫每天过来帮他换药,夜间内服的药汤则是莫饮剑来送。凤曲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的焦虑,因为这两人都对他守口如瓶,有关同伴的安危,接连几天都是杳无音讯。
“我等不了了,我要去找他们。”凤曲暗暗说。
阿珉嘲道:「阿绫不是教过你么?」
“……停止气我。”
「是你在气我。」
阿珉不会理解他的优柔寡断,不过凤曲明白,阿珉不是真的想利用莫饮剑。
就算不论感情,他也觉得那样太过丢人。
今日份的药汤又送到了,莫饮剑敲响门扉,凤曲端走了药,仍没放弃和阿珉讨论:“你说,我们现在恢复的情况有没有可能晚上偷偷溜走?”
阿珉:「嗯,明天再溜回来给其他人收尸。」
凤曲:“你说话非得这么悲观吗?”
阿珉:「莫怜远大慈大悲,一定会亲自送他们和你团聚。」
“………”
凤曲垂头丧气地喝药,脑内继续思考要怎么反驳阿珉。
“我们不能内讧,至少你和我要团结才行!”
「啧。」
“你除了‘啧’能不能给点有用的建议?不要只是泼我冷水啊!”
「交出‘白虎’,留也没用。」
“可万一十步宗利用‘白虎’作恶呢!现在已经没有空山老祖能限制他们,再等我们解决了曲相和,十步宗岂不是一家独大?”
「关你什么事?皇帝自己收拾。」
“但是……”
情急之下,凤曲的脚步猛一踉跄。
他的意识刹那间清醒,一把扶住了木桌,摇摇头试图稳住身体。
眼前忽而天旋地转,凤曲软在椅上,勉力拍响窗户:“小莫——!”
一道人影应声从暗处奔了过来,透过窗纱遮挡的朦胧的光线,还能窥见他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
凤曲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了些——至少,不是莫饮剑在有心算计。
“凤曲!”莫饮剑大声叫着赶了过来。
然而最后一刻,凤曲也只看见一双匆匆跑动的丝履,上攒金珠白玉,闯进眼帘的一霎时,和周遭灰扑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这个唯一还算干净的少年,终于也卷进这场无法回头的灾难。
凤曲眼睑闭合,残余的一丝意识使他道出了最后一句:“对不起……放了他们……好不好?”
“凤曲!”莫饮剑的呼唤濒临破音,他难过至极,忙不迭地把他托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做,你不要睡……凤曲!!”
-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明白的。
阿绫一路虽然低调,自从穆青娥露面就不再出现……可是,她毕竟是十方会的一员,是康戟派来如曹瑜和明雪昭一样接近他们的人。
-
“哟,醒得这么巧,阿绫的药量果然把控得刚刚好啊。”
那张暌违日久,却让人记忆深刻的脸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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