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把倾五岳说得发蒙。
三更雪的话里弯弯绕绕,叫他听得头晕,可他似乎是要把江容归还岛上……
倾五岳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对着三更雪无可挑剔的笑脸,更是犹豫不决。
但那毕竟是他心爱的二弟子,就算是个陷阱,倾五岳也不得不往里跳。
迟疑一会儿,张小五带着干净的衣服回来,倾五岳便道:“小五,你来接你二师兄回弟子舍休息。其余人也散了吧。至于……”
他眼见着张小五从两相欢的手上接过了江容。
伤痕累累的少年还能挣扎着动动手指,其余门生也追随而去,几个人一起架起江容,低着头,忍不住哭泣出声。
后话没有出口,三更雪先道:“今夜的雨实在太大,办不了正事,我们也各自休息去了。”
两相欢想要搀扶曲相和:“阁主,我送您……”
曲相和却一手拍开了他。
三更雪说:“师父是想和岛主叙旧吧?”他含笑抬眸,对倾五岳恭恭敬敬地问,“我去拿师父最爱的青梅酒来,岛主能饮酒吗?”
两人伤的伤,病的病,此时对坐,又都动了火气。
三更雪的话里不曾留下拒绝的余地,倾五岳垂眸看了一会儿:“小五,你去拿酒。拿凤曲酒来。”
三更雪笑:“酒是好物,可以忘忧。凤曲少侠的名字,真是个好名。”
说罢,也不再和倾五岳寒暄什么,他一手拉起两相欢,另一只手抓住六合清,对一刃瑕连连使着眼色,就把几人一起拽了出去。
且去岛的门生、侯英侯顺的士兵也都跟着离开大殿,殿门将合时,只见张小五蹑足送去两坛子酒。就在剑祖像下,两个名动天下的高手执坛痛饮。
两相欢问:“喝他们的酒,没关系吗?”
三更雪答:“我派人看着了,那小孩动不了手脚。”
“可我们的酒……”
“是有些可惜,可惜了那包珍藏的七毒散。”
四人神色各异,一直沉默的六合清终于打了一串手语。
三更雪看完,柔声安慰:“是是是,七毒散浪费了就浪费了,能帮师父了此心结才最要紧。我不会再下毒了,就让他们公平公正地打个痛快。”
一刃瑕则问:“明天怎么做?”
三双眼睛都看向了三更雪。
三更雪沉吟道:“不知道倾凤曲几时能到岛上,最好的情况,还是把他们师徒一网打尽。”
六合清以手语询问:「倾凤曲的武功不差,若是拼个鱼死网破,陛下却要活捉,这该怎么办?」
“装模作样。”两相欢哼了一声,“天子如果真的在乎,也不会拿且去岛来要挟他了。”
三更雪:“那都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我们只需要劝降倾五岳,劝不好就杀了。不过,杀也得有个杀的由头,今晚说是不动,咱们还是要留意着倾五岳的把柄。比如那弟子舍是倾凤曲从前居住的地方,说不定会有线索,六师妹、二师兄,你们明天就带人去弟子舍看看吧。”
在公事上,两相欢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弟子舍没有把柄呢?”
三更雪闻言一笑,双眸弯起,越发像一只狐狸:“那就制造把柄——二师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两相欢嫌恶地蹙起双眉,却没有反驳。
一刃瑕则道:“我去定风塔。”
他和同门的师兄弟有些不同,除非必要,一刃瑕不喜欢欺凌弱小。
他喜欢的是争胜而非斗狠,参与的人越多,一刃瑕越觉得烦躁,也越不想混在其中,沦为凶器之一。
定风塔算是且去岛上最清净的地方,也是最不可能找出什么“把柄”的地方。三更雪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愿勉强:“如果其他地方有了变故,还是要麻烦大师兄。”
一刃瑕点头:“我会警惕倾五岳和倾凤曲。”
这两个人就是预料中最难缠的对手了。
三更雪接着交代了几句,多是叮嘱安全,三人都点头答应。过了深夜,岛上回归寂静,四个人各披寒雨,相背而行。
偶有几声老鸦啼鸣,叫来浓浓的乌云,吞没最后一丝月色。
三更雪坐在日月殿外小憩。
直到月下云天,金乌重登。
-
这一晚的侯英和侯顺兄妹却没有听从三更雪的建议。
他们自幼不说呼风唤雨,却也地位显赫。在朝都,无论武功还是才学,二人都是同辈中的凤毛麟角,皇帝宠信他们、师长爱护他们。
美中不足的,就是大虞久无外战,兄妹都缺些实打实的功绩,让皇帝可以理直气壮地重用他们。
但时机终于到了。
且去岛窝藏蛊人,往小了说,这是倾五岳守岛不力,枉为臣民;
往大了说,那就是勾结扶桑、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这回要是能一举拿下倾五岳,不仅在江湖上能立威名,在朝堂上更是大功一件——两个年轻的小将也就不用再生活在父辈的阴影里。
“我们去平海楼看看。”侯顺说,“那个小孩介绍地形时,说那是岛主居住的地方,他们很少会去。要藏人的话,那里最容易了。”
侯英不甚赞同:“我觉得藏在弟子舍的可能更大。”
“那我们先去平海楼,再去弟子舍。今晚弟子舍人多,我俩先去平海楼吧。”
“但倾五岳还在日月殿……”
“不碍事,有紫衣侯牵制着他。我们偷偷进去楼里,天亮前就能搜完。如果有罪证,当场就能拿了,没有的话,明天带人随便扫上一通,就去弟子舍。”
侯英还是觉得不妥,可侯顺已经拉着她几个提纵,轻手轻脚撬开了底楼的门锁。
门闩“喀”地一响,侯顺扭脸对她“嘘”一声。
日月殿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倾五岳和曲相和高谈阔论的争吵,侯英默然数息,终究随着兄长钻了进去。
两壁幽幽地亮起灯烛,侯顺拍拍妹妹的肩:“我去二楼,你在一楼看完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去三楼,速战速决。”
“要分开?”侯英忧心忡忡,“还是一起行动吧?”
侯顺却没听她说完,已经纵上楼梯,跃去了二楼。
侯英只好压下心中不安,迅速地奔去一楼左端的长廊,决定尽快扫完就找侯顺汇合。
-
杯盏碎裂的清脆声从日月殿中乍响。
三更雪蓦然睁开了眼,晨钟未醒,铁甲待发。侯英留下的军士早就包围了日月大殿,只等令下,就要如饿虎扑食一般拆吃了这座殿堂。
三更雪急忙叩门:“师父,您还好吗?”
曲相和怒声斥道:“滚!不准进来!!”
同一时间,平海楼中炸开了一声惊响。
无论是蛰伏的军士,还是隐忍的门生,都因这一声异动大为惊骇。
三更雪当即色变:“快!快去平海楼帮忙!!”
“可是日月殿……”
“师父刚说了不许进,况且日月殿还有我在,不用担心。”
“但侯英将军说过要关注日月殿的情况……”
“侯将军还说过要听我的指令吧?要是蛊人就藏在平海楼中,这一耽误,叫他逃跑了怎么办?”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就在平海楼的方向,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紧随着爆炸声穿彻云霄。
众军士俱是惊色,听出了这是侯顺的声音,再也不敢犹豫,齐齐涌向了平海楼的方向。
只剩三更雪伫在日月殿外,焦急地徘徊呼唤:“师父,您真的没问题吗?您再等等,大师兄一定马上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激烈的动荡。
两个前辈艰难的喘息声犹如雷震,一时听不出谁占上风。三更雪心急若焚,着急地想要扒开窗户看个仔细,偏在此时,让他想起了什么。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泛着冷光的某物,咬了咬牙,佩上自己的左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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