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长夜尽
苏醒的“白虎”一往无前,神勇无比,仿佛聆听了众人的祈祷,他越战越勇,越发的奋不顾身、酣畅淋漓。
超出正常人的力气和速度令曲相和的面上现出一丝惊异。
他斩断了“白虎”的手臂,可“白虎”依旧能拖曳着断肢死缠烂打;他剜去了“白虎”的髌骨,可“白虎”还是纵跃腾挪,毫不受阻。
带血的涎水从他合不拢的嘴边流下,张扬的肩臂仿佛只剩狩猎的本能,孤注一掷地同他厮杀。
“真是难看。”曲相和看着如此狼狈的烂肉,面上嫌恶之色再不能掩。
他放弃了活捉“白虎”的初衷,刀锋转向,朝着“白虎”的后山骨直劈而去。
一道冰冷的剑光打斜里刺来,轻轻一撩,冷刀错一下位,“白虎”的嘶吼震耳欲聋,曲相和的刀便落了虚处,掉头拧开身体,险险避开刁钻的剑意。
三人骤然分逝,或落桅杆、或立树冠、或浮湖波。
曲相和挽刀横眉:“你要保这怪物?稀奇。”
凤曲不搭理他,只趁剑光未老,甩开追袭而来的“白虎”,擎剑攻向曲相和的腰后。曲相和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一柄扫开了他,刀锋冲去“白虎”的喉前。
三人战得难分难解,带上理智全无的“白虎”,其余二人也不得不各自为营,莫分敌友。
但凤曲依然没有放弃和商别意的沟通:“别意,这边!我会配合你!”
尽管回应他的只有野兽般的怒吼。
刀、剑、爪在夜中此起彼伏,曲相和和“白虎”惯纵高空,凤曲便蹑如浮萍,游走在清波之间,或借力供“白虎”一用,或冷不丁一剑刺出,封住曲相和的走位。
在他烦不胜烦的阻碍之下,曲相和接连被“白虎”撕出几道伤痕,最重的一道落在左肩,甚至让他有了须臾抬不动手。
岸边无数人都揪紧了心,尤其是“鸦”的门生,眼见着阁主以一敌二,自是胆战心惊。
两相欢再顾不得,趁着莫饮剑一时走神,一掌击他入睡,又在十步宗短暂的惊乱中提一把刀,拔腿闯入战局,断了凤曲的身法。
原本隐占上风的二人组反落颓势,凤曲挥剑逼他急退,莫饮剑也急忙警告:“两相欢!你已经战败了,不可以再上场的!你要再不回来,本少主就也上去了——”
话音未落,沉寂多时的“鸦”们再度躁动,一把把寒光湛湛的刀剑乱入人海,莫饮剑只好回头设防,带领一众十步宗人围追堵截。
天上地下一时乱作一团,又听一阵阵刺耳的鸦叫。有人提着另一道身影飞奔驰援,不等旁人看清他的面孔,只见黑影匝地,一掌送离了两相欢,银钩如蝎尾一般缠上凤曲的剑。
凤曲挣脱钳制,想也不想反手递剑而去。
少年的一声惊叫,却彻底打破了这场乱夜:“大师兄?!!”
扶摇剑硬生生滞在半路,濯缨阁的灯光投落湖面,反光隐隐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一刃瑕托走了两相欢,又以一人挡在自己和凤曲之间。
方才的剑锋再近一寸,就要割开少年的喉咙。
那张熟悉的面上汗如浆涌,大叫声后转成了瑟缩的蚊讷:“……大师兄。”
岸上众“鸦”也一样喜上眉梢,齐声喊:“大师兄!!”
两个大师兄两相对峙,各自眉目森寒。
夹在其间的少年面色惨白灰败,褴褛的衣衫里透出伤痕累累的身体,瘦骨伶仃、可怜之至。
凤曲哑了许久,方难以置信地挤出一句:“……江容?”
-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琵琶如诉,娇娘泪垂。
自打入世以来,凤仪山庄屡遭不顺,庄主商晤不得不频频外出,一去便是数月不见人影。庄主夫人孕中身重,日夜以泪洗面,终于召来琵琶女奏曲一首。
商晤一听便明了心意。
“此子生而珍贵,不如就取名别意。夫人携子在家,我又怎么可能不珍惜。”
长子商别意便在一片恭贺声中呱呱坠地。
他不愧为父母情/爱的结晶,二人自他降生,感情日好,就连山庄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不多时就蒙得天子谕诏,荣而面圣。
年迈的天子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此子聪慧之相,似有灵神托生。朕见他便心中欢悦,有这样的孩子,你们商家真是幸运极了。”
官府垄断的盐铁生意,竟也因此让渡部分,凤仪山庄更得以迁回瑶城,再也不用避去凤凰峡。
父母大惊谢恩,此讯流传,更成美谈。
“不要对客人不敬。”
“幸好有公子提点,那人原来是官府巡差便衣探访!”
“我想给灾地捐些钱粮。”
“不愧是别意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知道为山庄的风评考虑。”
“我喜欢和阿鹿玩。”
“别意公子高瞻远瞩!只要您能和世子成为朋友,山庄的生意一定会更加顺利!”
……
凤仪山庄的长公子——商别意,无疑是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
山庄里的人们爱他,山庄外的人们也因为山庄的存在而爱他。
同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相信他,相信他也是如此强烈、如此忠诚地深爱着这座养育自己的山庄。
不会有比商别意更幸福的人了。
他的父母随时都愿意为他牺牲所有,他的宗族随时都对他唯命是从。他皱一皱眉、眨一眨眼,都会成为众人紧张期待的讯号。
当大夫断言他有短寿之虞时,商别意自己尚无自觉,周围却已哀声一片。
无数人为那个还未到来的“短寿”愁肠寸断,他的父母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围转。
“山庄不能没有别意啊!”
父亲老泪纵横,一夜白发。
母亲病如山倒,拉着他默默流泪。
不会有比他更爱凤仪山庄的人了。
即使他说“不要对客人不敬”,只是希望每一个客人都能获得平等对待;
即使他想给灾地捐粮,只是不忍听到太惨重的伤亡;
即使他和秦鹿相见恨晚,两小无猜,只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唯一不叫他“公子”的同龄人。
即使他觉得短寿也没关系。
比起被父母关在山庄静养,他更想在注定短暂的生命里走出瑶城,去别处看看新奇的风景。
这应该是因为山庄只有他一个孩子吧。
如果有别的孩子,那他稍微逊色一点,大家应该也不会难过了。
所以当年幼的弟弟住进别院,商别意欣喜地奔去拜访:“吹玉!你就是吹玉吗?我是你的哥哥,我叫——”
“我不想听。”吹玉说。
“……”
“我不会陪你装什么兄弟情深!你们还我的娘,还我的娘!!”
“………咦?”
原来他想和弟弟亲密一点,也是出于扮演“兄弟情深”的需要吗?
原来……他的手足之情的产生,都只是为了山庄里能有一对完美的兄弟。他根本不是什么好哥哥,他只是想给山庄赚些光彩而已。
连五岁的吹玉都能揭穿他,那他拙劣的演技落在他人眼中,岂不更是可笑吗?
“我们愿意做别意公子最忠诚的奴仆!”
一双双眼睛闪闪发亮,仰视他时,就像在仰视高高在上的神明。
商别意说:“别这样,起来吧。”
“公子连对待仆人的细节都这么仔细。山庄就是因为有公子这么温柔的人,才会倍受坊间称赞,别意公子真是煞费苦心。”他便听到暗处的窃窃私语。
别这样。
别这样。
……他才是凤仪山庄最忠诚的奴仆吧。
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没有私欲。
他的全部都可以解读为山庄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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