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顺着他的话头请教:“哪里蹊跷?”
“在他取代支子约进入前五之前,从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即使是现在,这个人师从何人、擅用何器都还是谜,听说他的基本功也很不尽人意,不似正派出身。”
凤曲下意识问:“即便是你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话未说完,想到秦鹿的眼睛,他已生出悔意。
秦鹿一愣,却微笑着接过话去:“是啊,即便是我。”
“……对不起。”
“本座只是做得比以前少了,又不是比别人少。就算不知来路,本座也不是猜不到他的法门,不过还缺一些印证而已。”
凤曲却已经满心都是对秦鹿的愧疚,秦鹿后续说的什么杨蒙叶随,他都听不进去,只惦记着秦鹿的眼睛,也不知道能怎么弥补,总之心不在焉,迷迷糊糊。
秦鹿很快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话头一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要回去了?”
“瑶城还要防着水盗,姐姐担心的事可多着呢。”
“……我送你。”
“送我不如陪我,陪我不如娶我。”
“………”
“可惜姐姐没了眼睛,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有多讨喜。”
秦鹿言尽于此,拿了折扇,两名影卫入窗并扶,很快出了雅间。
方才的嘈杂凌乱堪堪平息,说书先生吓破了胆子,台上换了别的说书人,原先的就坐在茶馆门外一脸后怕。
一行人走下二楼,小二知道秦鹿眼疾,殷勤地前来搀扶。
凤曲的余光掠过杨蒙原本落座的地方,那里已经换了一茬客人,想必是听了他的劝诫,没有再和说书人为难。
秦鹿问小二:“刚才是遇袭了么?听说杨大侠来过。”
小二赔笑:“不想惊了贵客,是和杨大侠有些误会,不过已经好了。”
秦鹿问:“怎么好的?”
“是有英雄出手相助。”
“是哪路英雄?”
“这……就不知了。总之是能制住杨大侠的英雄,肯定瞒不过您这样的贵客。”
凤曲压了压自己的竹笠,他穿得不算考究,不过是因为和秦鹿同行才让小二敬畏。此刻特意敛了声息,看着就和寻常的仆从无异。
但休息着的说书先生却莫名望了过来,喉头一紧:“少侠请留步!”
凤曲不想停步,而秦鹿停了下来:“叫你?”
凤曲只得转回头:“先生何事?”
说书先生一步一跄地追上来,上下打量这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只一眼,叫他心惊不已,几乎不用确认,他已双腿一软,想向凤曲磕头:“谢少侠救命——”
然而凤曲袖子微动,说书先生跪也跪不下去,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为难地僵在半路,满眼惶恐。
凤曲再一抬掌,一股轻柔的力道把他扶起:“与其谢我,还是谢杨大侠没有真的赶尽杀绝吧。你今后要说故事,还是注意分寸。”
说书先生更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地擦了擦:“是、是,我今后一定不说杨大侠的事了。”
但还没等凤曲欣慰地笑笑,又听说书先生小心地问:“我以后……说您的可以吗?”
凤曲:“?”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小的没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猜。您……阁下……就是且去岛倾凤曲倾少侠吧?”
秦鹿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笑来。
凤曲板着脸回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曲罢凤还扶摇中,青笠青衣青剑客’,能当此句,又是姿容昳丽、风仪无双……”
凤曲:“……”他的额角青筋隐跳,“至少这个月不要说我在幽州,可以吗?”
说书先生点头如捣蒜,双目不掩崇拜。
想起什么,他又连忙补充:“少侠,方才您的暗器摔到了其中一人的杯子,他们就着急走了,我看他几个同伙走路的姿势,像是官府中人。”
这条情报倒是出乎凤曲的意料:“当真?”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小的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可以的。”
秦鹿悠悠一叹:“这幽州真是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凤曲藏在幽州,只是为了腾空养伤,而康戟熟悉此地,他才跟着康戟过来。若是太多人在幽州认出了他,再引得朝廷人来,就要让他头疼了。
秦鹿最后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凤曲用沉默做了答复。
秦鹿便不再多言,踏上侍从备好的马车。
但他钻入其中,拂窗与凤曲默对半晌,终究给了一句忠告:“幽州不是久留之地,尽早做出你的决断吧。”
-
这几天和秦鹿一起,凤曲就忍不住想起半年来作为同伴偕行的日子。
他之所以选择幽州,也有想要回避瑶城、宣州、明城和玉城等故地的原因,好在秦鹿看破不说破,给他留下了适当的体面。
回到和康戟暂居的屋舍,康戟一如既往在舍内喝酒。
那串耳挂已经修好了,看上去毫发无损,仿佛十步宗的灾难也不曾发生。凤曲谢过康戟,把耳挂揣进了腰上荷袋。
康戟问:“不戴上吗?”
凤曲摇头:“容易坏。”
康戟看向他的荷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块东西也在里边?”
凤曲顺着他的目光下看,眸光同样深沉些许:“嗯。”
他们说的就是那件救了且去岛的宝物。
——金书玉令。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沉岛的机关是皇帝设的,救岛的信物却也是皇帝赐的。高/祖不愧是高/祖,神机妙算,我辈宵小难以望其项背。”康戟一顿,“所以你不还我了?”
凤曲耸眉:“还?”
康戟把嘴一撇:“借。”
凤曲冷笑一声,不理他了。
这块金书玉令本是应淮致的遗物,但世子后来被倾九洲救走,能记得扶摇剑就已不错,哪里在乎什么令牌。
它一直孤零零地落在行宫,直到应赊月、应折炎带着慕容麟前来收拾应灵毕的遗物,慕容麟才发现了金书玉令。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慕容麟最终带走令牌。在玉城确认了凤曲身份后,他便交还十方会,嘱托他们代为转交。
然而康戟只送去了考试的信物,这枚金书玉令收在他的手里。
再到且去岛动乱,机缘巧合,也算物归原主。
康戟摸摸鼻子,有些理亏,但他毫不难堪,屡屡重申:“干爹要是提早给你,你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干爹带着,时机不是正好?”
凤曲心情好时回一个假笑,心情不好就当自己聋了。
康戟自讨没趣,今天亦然,便啜一口酒,没话找话:“一块死物有什么意思,你真当干爹是缺那点黄金?”
凤曲道:“你是缺打开宫门的钥匙。”
康戟一口酒含在嘴里,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一时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瞪眼地看他:“……哼。”
凤曲摸着荷包里的硬物,叹一声:“但金书玉令哪有这么大的神通。”
落在地方,这的确是皇权的象征;
可在朝都天极宫,人人都是天潢贵胄,个个都曾面见天颜。
金书玉令纵能开门,也得经过天子首肯。对康戟而言,至多算是应淮致留下聊以慰藉的物件,根本不算作用。
康戟被他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地挥手:“去去去,还要你来教干爹?反正你已经帮忙除了十步宗,就算报了且去岛的恩情,等你伤愈,爱去哪去哪,我不管你了。”
说到十步宗,凤曲又不免神伤。
不过这份情绪不会在康戟面前表露,他听着康戟嘴硬的宣言,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穿:“老祖和别意不在了,云镜生重伤,你也断了一条手臂,就连秦鹿都伤了眼睛。没有我,你们连朝都都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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