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折炎猛转回身:“灵毕——”
殿外一道隐雷,电光映亮昏黑的内殿,也映亮了他刚刚接过的信上的字。
“摇光”在上面写道:
「城内万民群行,口中声呼:‘重审朝都凶案,还证英雄清白’。」
-
“重审朝都凶案,还证英雄清白!”
“重审朝都凶案,还证英雄清白!”
“重审朝都凶案,还证英雄清白!”
街坊里人头攒动,浅褐灰蓝的布衣一路拥行。男女老少一路呼喊,举起他们的手臂,一声声示威犹如磐钟,震彻天地。
两侧官兵尽力阻拦,但大都只是装模作样。
一方面因为这些游行的百姓总是突如其来,等官兵集结,他们又一哄而散;另一方面,虽然在官府当差,但那不代表他们听不见百姓高喊的口号。
最先喊出来的就是宣州。
具体是哪个人已不了解,但其中有一家三口,从南边一路喊话过来,所过之处都要闹腾一番,尤其活跃。
那家的男人都被抓进牢里警告过几次,可每回出来,又会故技重施,带着妻女引导游行。
而那个叫得最大声的小姑娘,大家喊她“唐小花”。
官兵们有时拦得烦了,看她又来等自己被抓去警告的爹,也忍不住和她聊天:“你们住在南边,往北边跑什么跑?”
“爹娘说了,凤曲哥哥是大恩人,他救过整个宣州,我们谁都不能当白眼狼!”
几个官兵反而被她一语堵住,相视一会儿,不禁取笑同伴:“看你,还不如小孩。”
取笑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
等小花的父亲出来,他们就共同注视着唐小花和父亲相携而去的背影,直到有人站了起来:
“我弟弟也害过瘟疫,是穆姑娘他们的药救了一命。”
“我娘也……要不是他们送来的药,我娘早就撑不过去了。”
“那怎么办?咱们要当白眼狼吗?”
“……”
一道身影巧合般经过此地,少女转过头,似乎听到了他们正处为难的对话。
她笑着走近,递上一张手写的纸报。
近些日子也有诸多人把这些纸贴在街头巷尾,上边都是倾凤曲从瑶城到宣州一路出名的善举。
“几位若不嫌弃,请了解一下倾少侠的过往,和我们一起参加游行吧。”
“可这些不都是说书先生编的吗!”
“不,不是的。”
少女指着上边的第一条事例,认真地道,“这些都是幽州柳先生整理的,每一件都有人证。这个在花楼里被少侠救下的姑娘就是我,我叫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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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他救过花楼的姑娘、救过宣州的病患、救过明城的考生、救过遇匪的商贾……承认被他救过的人,甚至比传闻里杀过的还多。
农民、士兵、乞丐、僧侣、游侠、商贾,乃至落入监牢的祝晴止都笑了一声:“他甚至在雪地里帮我扶过马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不动兵戈,却渐渐包围了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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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代我去听……大虞……苍生……的声音……”
-
凤曲睁开了眼。
隐约中,他听见应折炎似乎喜极而泣:“传朕的旨意,朕要尊重民意,重启调查,有关倾凤曲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在朕下令之前,谁也不准再提!”
第149章 八荒客
仲夏,碧空如洗,天如炙。
远在海岛也逃不掉喧嚣的蝉鸣,草木葳蕤、怪石嶙峋,沉岛机关带来的异变亘留不去,地表上依旧布满狰狞的裂缝,宛如一道道伤疤。
在临近海岸线的地方,摇摇晃晃支起了一座小楼。
小楼外晾着一件浅青色、已被洗得发白的外衫,迎着海风飘摇如旗,好像某人久久挥动的手。
但在如此炽热的天气下,岛屿边缘的小山竟然飘出漆黑的烟雾。
滚滚浓烟伴随着哔剥的燃烧声,困在山峦凹处,形成一只密闭的火炉。
黑烟下,火炉边,一道身影盘膝打坐,静听着炉内滋滋的响动。
另有一人越过无数枝头,穿林拂叶,灵活地上前:“主人,有船!”
一句话的功夫,一条细蛇已经从他领口游了出来,嘶嘶吐信,比少年还要亲昵地缠上“主人”的手腕。
少年嫉妒的眼刀来不及丢去,主人转过头来:“是他们到了吧。”
和主人撞上目光,有栖川野眼里的嫉妒和不悦立即收敛:“哦……又是他们。”
话里的厌烦和不耐却藏不下去了。
他们迁来这里也才三个月余,那几人前前后后已经烦过他们十数次了。
原以为可以和自家世子就这么隐居山林快活自在,如意算盘落了空,有栖川野甚至考虑起放几条蛇报复一下。
凤曲看他一眼,那张脸上毫无秘密,一眼就能猜个干净:“你姐姐那边怎么说?”
有栖川野答:“没说。”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或者你认为她有什么想法?”
“我猜,高兴。”有栖川野顿了顿,“我也高兴。”
他和有栖川遥还是孩童时就来了大虞,之所以对神宫这么忠诚,当然也有他们的苦衷。
二人并非亲姐弟,有栖川野只是蛇穴里豢养而成的孤儿,有栖川遥才是本姓“秋山”,还有父母弟弟困在扶桑为质。
应折炎最终不治他们的罪,还准许他们和凤曲一起隐居,可远方的亲人是否平安,有栖川遥依旧忐忑。
神宫已经和大虞彻底反目,她每晚都会梦到亲人遭到迁怒的惨景——然而,本该对她横眉冷眼的凤曲,竟然主动提出不久后计划前往扶桑。
二人对话时,一阵沙沙的脚步渐渐走近。
凤曲抬腕示意小蛇离开,不消抬头就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吹玉,阿鹿……”
商吹玉刚张开弓箭,对那条刚刚逃走的细蛇怒斥:“这么肮脏的东西,居然爬到老师身上!有栖川野,管好你的畜牲!!”
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凤曲的话,商吹玉的语气顷刻间又柔了下来:“老师,是我来了。”
秦鹿一路过来,还拿着顺手折断的一节树枝。
一到凤曲跟前,他伸手露出被粗糙表皮磨破的指腹:“夫君,有树欺负妾身——”
商吹玉的箭尖当即抵住了他的额头。
秦鹿委屈巴巴:“你看,现在还加了一个人。”
凤曲看得好笑:“你就别惹他了,好好叫我不行吗?”
秦鹿轻哼一声,反问:“嗯?好好叫?”顿了顿,秦鹿笑盈盈地补上后半句,“……您想听我怎么叫啊,国师大人?”
商吹玉的脸都气成了猪肝红:“秦鹿!不准对老师说、说——那种话!!”
“那种话?什么话?”
“你刚才说的话!”
“我说什么话了?还请庄主复述一遍。”
“你——”
这两个人都在瑶城,出海极为方便,所以来得最勤。而且每次过来,总会这样鸡飞狗跳。
商吹玉也尝试过独自来找凤曲,但他出海必须经过官府的批准,正方便手眼通天的秦世子忙里偷闲蹭他的船。
凤曲禁不住笑了:“什么‘国师’不‘国师’的,皇兄随意一句,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天子一言九鼎,哪里有他‘随意’的份。”
秦鹿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来,“观天楼都已算过历法,今年六月恰是时候,到时公示天下,敕封国师。扶桑有他们的有栖川神宫,咱们也有观天楼国师。随后横渡重洋交流一二,左右你也想去扶桑帮人寻亲,不是正合你意吗?”
凤曲还没和他聊过帮有栖川遥解救家人的事,但也可以猜到,秦鹿的耳目哪里是他能躲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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