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料到,被穆青娥护在身后的“罗衣秋”会忽然偷袭。
而在“罗衣秋”的下颌和脖颈的连接处,一丝血线徐徐而落。
那张脸皮再也粘不住了,终于像脱茧一样剥了下来,落在地上。脸皮下的容貌,正是和罗衣秋一样身材矮小的六合清。
凤曲已然失了声。
他认出来了,那是江湖上最险恶的人皮面具。
从本尊脸上剥下来的人皮面具。
凤曲通红着眼扑了过去,双手扼住六合清的喉咙:“衣秋呢?衣秋呢!你把衣秋怎么样了?!混账、混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六合清兴奋至极,她忍受着剧痛和窒息,咳嗽中不掩自己的轻蔑和厌恨。
她是哑女,为了更好地扮演罗衣秋,她甚至割伤了自己的喉咙,以此避开说话的时机。
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凤曲感受不到一丝理智的存在,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愤怒和仇恨。
他的杀意从未如此的鲜明和炽烈,甚至比目睹空山老祖之死的那晚还要激烈,他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无际的愤怒中沉堕。
六合清的嘴唇无声地动了起来。
凤曲绝望地辨认,看清了她的每个字词。
她说,「我本来只要她的脸,但她临死还抓着我的脚踝。所以,我就把那双手也切断了。」
“喀”。
她没有说完最后的遗言。
凤曲用手折断了她的颈骨,二人圆睁的眼中倒映着彼此的剪影,静静地、深深地沉沦在腥红的仇恨当中。
第131章 天地陷
为防“鸦”的人赶来支援两相欢和六合清,五十弦去追“摇光”后,赵吉和张小五也毫不犹豫地搀着倾五岳去寻师兄。
可惜他们慢了一步,来到定风塔的时候,阿珉已经追着有栖川野和曲相和去了竹海,这里只有僵持的侯英侯顺和秦鹿一行人。
“是吗?有栖川亲口说这是‘三季蛊’?那就没错了。”
康戟搭了一会儿脉门,斟酌着道,“常大夫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我走南闯北,偶然听到过这个名字。据说这蛊一共会发作三次,次次催人性命,剧痛难忍,理智全无。更要命的是,它发作起来没有规律,三次一过,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赵吉面如金纸,张小五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齿痕咬得极深,不敢泄出哭音来吵到倾五岳的休憩。
倾五岳却很平静:“原来如此,那就已经过了两次了。”
康戟忍不住打趣:“换作别人,痛过一次两次就要寻死觅活了。也亏是你还能忍到现在,是不放心这群徒弟吗?”
倾五岳的身体衰败到了极致,疲惫和疼痛交织,他含笑不语,没有回应康戟的揶揄。
秦鹿却忽然站起了身:“有声音。”
他平日就常蒙眼出行,听力出众,警觉远胜常人。
在他起身后,康戟也紧跟着皱起眉头,商吹玉如一片白雪从檐上飞落,正待开口。
就此须臾,人群后的定风塔摇撼起来,四周落叶簌簌,风雨潇潇,竹海和后山里传来如雷如潮的巨响,像是山中鸟兽正在四面八方地溃逃。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了众人心中密布的疑云。
地上不知何时崩出一长条豁大的口子,宽过半尺,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一个士兵深陷其中,双臂艰难地撑着两侧,地石却在一块接一块地坠落,似乎要将狭隙撕成一处漆黑的深渊。
左右军士想去拉起战友,然而脆弱的泥石受到重压,崩落得越发厉害,很快就有人跌入渊中,只留撕心裂肺的惨号,久久没有听到触底的动静。
侯英骇然回神,一哨惊醒众士:“后撤!”
突如其来的地动让所有人都方寸大乱,平日训练有素的军士还能整队撤退,十方会的游侠却是乱了阵脚,惶惶不知该往何走。
商吹玉道:“后山来的动静,像是有什么机关。”
赵吉惶恐地接话:“是那个女人!弦姐姐追她去了,师父说后山里有机关,那个女人奔着机关去的,还有、还有……常神医和青娥姐也在那里!”
几句话的光影,定风塔已然摇摇将坠。
塔内的典藏真正成了随处扑倒的书海,烟尘四起,门窗大破,伴着凄厉的风雨和沉凝的暮色,楼体缓缓爬上了裂痕。
暴雨冲溃的山坡上土石崩散、泥流如瀑,正穿过强撑的竹林,朝着他们奔杀而来。
更致命的是,犹豫的几息之间,定风塔自下而上地裂成了两半,岌岌的书山轰然而倒。
轻功出众如秦鹿,也是被两名影卫架着逃到了相对宽敞的校场。
只见得尘沙弥眼,秦鹿张口欲呼,却吞入好几口泥沙,涩然难言。
好在康戟的声音很快透过了弥天的黄土:“你们都好吗?两个小孩我护着呢!”
商吹玉紧随其后:“岛主和江容在我这里。”
邱榭也喘着粗气回答:“扬灵没事。子邈……子邈你还有气吗?”
华子邈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算作答复。
其他人的回应也此起彼伏地响起。
秦鹿这才松一口气。
不远处,侯英和侯顺也在清点人数,正点到三更雪的名字,接连唤了四五遍,却都没有回音。
如此异象,群山林海、高楼宝塔,只怕逃到哪里都不是平安之地。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一句:“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肯定是报应。”
一刃瑕的发作被侯顺压住了,侯英的呼唤也跟着沉寂下去。
两队人马此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后续该如何是好。倾五岳强打起精神,解释道:“是剑祖留下的机关……总之,且去岛就要沉了。”
人群轰地炸开,议论声犹如蜂鸣。
也有人想要质疑,但定风塔后,还在接二连三塌陷的弟子舍、日月殿都让他们说不出话。
雨水淋湿了那些珍藏的典籍,更淋冷了在场众人的心。
康戟问:“这机关不能停下吗?”
倾五岳道:“这是高/祖留下的机关。”
康戟继续问:“但你的徒子徒孙可还在岛上呢,你真要拉这么多人陪葬?”
这次倾五岳没有回答。
但商吹玉却感到一块重物抵住了胸膛,他有些不解,下意识地接过。
是倾五岳塞给的一只竹筒。
不等他询问,远方传来了更加剧烈的震响。
暴雨冲开泥土覆盖的地表,一根根锈迹斑驳的铁架好像支出的瘦骨,突兀地横亘在流溢的泥土之间。
那就是这座百年机关的本来面目。苍老、迟缓,却不留情面。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它们在上升,还是地面在下沉。
只有飞溅的瓦砾、弥漫的尘土、惊惶的哀叫,山脉和高楼都在刹那间夷为平地。
侯英当机立断:“船都在南岸,撤退,从那边登船!”
侯顺面色陡变,一把拉住她:“任务怎么办?紫衣侯和三更雪都不见了,还有几个人也不在,而且倾五岳就在这里……”
他忍不住看一眼倾五岳,对这个到嘴的军功实在不忍放弃。
可是康戟、秦鹿和商吹玉都在这里,还有数十个江湖豪杰,就算用强,他也没什么自信。
侯英咬牙道:“总不能把大家殉在这个岛上!”
说罢,她振臂挥旗,纵上一棵较高的大树引目:“别恋战了,所有人都去南岸,准备开船!”
一刃瑕失血太多,白着脸拉她:“我师父……”
话音未落,滚滚的烟尘里掠过一道锐光。
所有人的眼睛都随之一亮,祈祷着那是自己阵营的高手。然而锐光在浓烟中转成金铁交激的星火,人们才看出来的是两个人,而且一路交战不休,俱不相让。
商吹玉的箭已经离弦,生生撕开了缠斗的二人。
两个女子各落一方悬空的石台,相隔数尺,才算罢手。五十弦一个纵跃上了断垣,一刃瑕的目光立即定在了她的身上,讶异、恼怒、失望,五十弦不禁一抖,刻意避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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