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愤地把刀一收,搀起常自珍和穆青娥的臂膀:“我先带你们出去。”
五十弦本想叫罗衣秋搭一把手,可刚才还在洞外的罗衣秋,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先送师徒二人出了地穴。
此刻的且去岛风雨如磐、地动如潮。
百年的机关并未欺人,石台刚陷,连绵起伏的山峦已有几座山峰倾斜起来。地动山摇间,五十弦远远地望见一处山坳里钻出了数十名奉命拿人的士兵,好似蜂群溃散,仓皇极了。
罗衣秋这才从后方露了脸。
小脸惨白的一团,和五十弦隔着数十步的距离。
五十弦粗略地一看,只当是她和自己不熟,心有提防。她现在忧心着凤曲等人的安危,哪里顾得上罗衣秋的心情,道:“小妹妹,你帮忙看着这里。要是塌到这边来了,就带他们去静思崖坐船。”
常自珍急道:“我也和你一起,我去找倾五岳……”
“前辈,”五十弦郑重地介绍,“曲相和是我义父。”
“……”
常自珍的手如她所愿地松了。
五十弦便对穆青娥点一点头,拎起已经不再挣扎的何子涵,一道纵入竹海,奔向了岛屿另一端的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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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头的蛇毒酿至浓处,阿珉一剑削落几个毒泡生连的皮肉,发紫的毒血和冷汗立即浸透了衣衫。
有栖川野匆匆过来,却被阿珉侧步避过。
血流顺着剑锋滴下,翠竹、苍石、黄土、青衣,一切都覆上一层血色。
阿珉转头便想离开,有栖川野颤抖着叫他:“主人!”
阿珉没有停步,但有栖川野跟了上来:“主人,不要再去海内了。危险,很危险,陛下和姐姐在找,蛊不能受刺激。”
他看到阿珉高隆的肩头,呼吸又是一抖,趔趄几步想要拉住阿珉的衣袖:“我会解毒。主人,我来解毒。”
阿珉被他缠得不胜其烦,拧眉拂一下袖,就把有栖川野逼退数步。
但还不等阿珉警告,忽然间,后山方向传来隆隆的连声巨响。挺拔的翠竹纷纷摇晃起来,脚下的苍石黄土也猛地生出数道裂隙,好像一张张巨口,下一刻就要化身深彻的黑渊。
阿珉和有栖川野各自纵步,躲过倾倒的竹竿和地上的裂痕。
然而竹海两端的山峦也已开始崩落,土石逸散,与滂沱暴雨混在一起,天地间越发的昏暗,旋转的狂风和泥石汇成的瀑流锐不可当地冲向了竹林深处。
一株株翠竹应声而断,隐约可见的茅舍仿佛纸糊一般被风雨揉碎。
万籁都成咆哮,震得人几欲失聪,阿珉立在洪流当中,奇异地不再动弹。
“主人!”有栖川野好不容易再找到他,逆流寻了过来。
却见那道背影忽而一仰,看得有栖川野心脏都快跳出喉咙,险险才把少年接进怀里。
怀中人目中空空,面如金纸,好像也沉浸在莫大的惊异当中。
静了数息,有栖川野才见他唇形变换,无声地叫了一句。
“您说什么?”有栖川野尽力拼读,“阿……明?”
凤曲久久注视着半空,摧枯拉朽的惊变中,一片消瘦的竹叶逐雨而落。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珉!”
在泥流袭击的瞬间,阿珉和他的联结突然地断了!
身体变得绵软无力,心绪也变得跌宕难平,凤曲在心中无数遍呼唤他的名字,可直到喉咙都发出声音,也没等来那声令他心安的响应。
“主人,地动了,我们得走!”
竹林身处山峦簇拥中,若逢洪水风暴,最是危险,更何况现在还有地动的可能。
凤曲却无暇回应他的关心,他锲而不舍地喊着“阿珉”,然而一切都没有回音。
蓦地,凤曲转回神来,定定地看向后山。
第一丝异动,就是从后山传来。而青娥他们,现在说不定还在后山。
凤曲拔腿寻了过去,有栖川野悚然失色:“主人?!”
凤曲转过头:“你快逃吧。”
他的声线有些发哑,但比起之前的冷漠,莫名多了一丝有栖川野怀念的温柔。
“您去哪里?”
“我有我的事要做。”
“主人……”
凤曲的背影停了片刻:“真的,逃吧。今天谢谢你。”
有栖川野还想说点什么,昏沉的夜空陡然亮了一瞬。哨箭破空,来自定风塔的方向,那是侯英和侯顺请求集合的呼唤。
而凤曲已经毫不犹豫地赶向后山。
有栖川野的胸膛一起一伏,眼圈红得滴血,却只能咬紧下唇,转身和他背道而驰。
凤曲想不通阿珉为何会消失。
但关于这阵动荡,他确实联想到了阿珉耿耿于怀的“沉岛”。
如果师父只是想保常神医平安,那么一开始就可以让他从静思崖下坐船离开。
可是常神医逗留岛上,青娥去找也一直没有回音。
只说明后山里有师父非要叫人去守,而常神医也非守不可的东西。
地上的裂痕越生越大,好像巨力相斥,硬生生地要把且去岛分割成无数个碎块。
凤曲一路连纵带奔,穷尽所剩的全部力气,终于在茅草丛中捕捉到几点鲜艳的血迹。循着血迹找过去,则是越来越曲折的山道和越来越茂密的长草。
“青娥——常神医——衣秋——”
赵吉告诉过他,他们三人应该就在一起。
逆着逃难的鸟兽和蜂蚁,凤曲吃力地寻找着。
雨水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地动却越来越频繁,就在数十丈外,还有轰隆隆倾塌的山角。逸散的烟尘好像飘到了眼前,催他睁不开眼,喉咙也跟着发涩。
奔走时,一丛斜生的荆棘绊住凤曲的腿。
尖刺立即深入肉中,疼得他微微一嘶。
凤曲低下头,看到一枚格外显眼的血脚印。看上去分外娇小,应该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或者姑娘。
就在此时,他的祈祷终于被上苍聆到。山雾的彼端,同样响起了沙沙的脚步。
而且对方似乎也听到了他刚才的呼唤,一道犹豫的女声飘了过来:“……凤曲?是你吗?”
是青娥的声音!
凤曲心中猛跳,顿时欣喜若狂。
他没时间理顺脚上的荆棘,用蛮力猛地一挣,也不顾伤口被撕得更大,凤曲用剑扫开白雾,激声回应:“对,是我!青娥,你在哪?常神医和衣秋也在吗?大家怎么样?”
原本注意到雾中动静,正心惊胆战想要迎战的穆青娥如释重负,惊喜地道:“你还活着!我们三个都好,五十弦和‘摇光’也来过,但我们以为你们出事了,她就带着‘摇光’去助阵,刚走没一会儿。”
二人一边交谈,凤曲的轮廓越发清晰,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青色的衣角。
穆青娥几乎喜极而泣,原本看罗衣秋那样惨淡,她真以为凤曲回不来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让她和一个活生生的凤曲重逢。
但她也听到了凤曲被荆棘缠住时轻轻的一嘶,心中有些担忧,主动迎了过去:“你受伤了吗?我看你走路有些跛……”
凤曲拨开繁密的树枝,脱出重重雾障,抬起头,正想笑着答话。
余光里却掠过了一丝寒光。
穆青娥的笑颜不过十尺,三两步就能走到。
穆青娥的关切还在耳边,那句问询甚至不曾说完。
最后的常自珍的面皮抖了一瞬,尽是惊怒,凤曲更是目眦欲裂,扶摇剑嗡地一声划破长空——
娇小的女孩被他一剑洞穿了身体,身形如忏悔般跪下,摇摇欲坠。
而她这时才抽回了自己血淋淋的右手——从穆青娥的心腔。
锋利的铁指甲满是血腥,热血泼溅在那张脸上,罗衣秋的天真在这具身体上遍寻不得,那双濒死还瞠瞪着凤曲的眼中只有仇恨和快意。
凤曲慌乱极了,他丢了剑,荒谬搂住穆青娥急速下坠的身体。
常自珍冲了上前,颤抖着手给爱徒点穴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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