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心头莫名闪过一丝预警,此刻翻涌起的不详预感瞬间超越了以前,激烈警告着他。
他皱起眉,想挂掉电话,却有一道极其陌生的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李千穆?”
经过了电流传递的失真,这个声音仍深深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俯视某种能够想起便是荣幸的玩意。
或者,好似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你伯父说你去了岛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与家里联系?”
“……”
“算了,我不管你在岛国做什么,现在回国,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合适的对象。”
“……”
“你也已经24……26岁了,今年年底摆酒,明年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李千穆,你听到了么?回话。”
第65章
李千穆注定跟正常幸福的家庭无缘。
在10岁以前,他似乎还算勉强的度过了一段比较快乐的日子,但那段记忆早已经模糊了,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10岁那年,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大发雷霆,指责血缘上是他母亲的女人隐瞒家族遗传病,用垃圾基因污染了他的血脉。
女人辩驳说她也有这个基因,但她活得健健康康,什么毛病也没有,谁知道生下来的小孩这么倒霉呢?说不定是男人自己的基因也有问题,一起互相影响才变成这样。
男人当然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不顾孩子就在旁边,跟女人大吵一架,彼此都指责是对方的错。
一番互相推责下来,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那个倒霉的孩子了。
10岁以后,他便没与已经离婚的父母住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住校的,但他不乐意,十二三岁就学会了天天翻墙逃学。
学校老师教训过他,处罚过他,但对着一个沉默又有些病恹恹的孩子,怎么管都没用,叫父母,父母永远不到,只能是他想怎样就怎样,那他也就成这样了。
法律层面上,他是被判给了身为成功商人、家境优渥的父亲,而母亲潇洒离开后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过问,至于偶尔想起来才会给他打钱的父亲如何,他倒是听偶尔会打电话问一问他的伯父那里知道一些。
那个男人6年来再婚了两次,大概是想趁着年纪不大,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但频频没有下文,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才发现,原来他身体还真有些小问题,能再有孩子的概率极低,李千穆或许会成为他唯一的儿子。
然而,注定早夭的孩子不能算作儿子,直到李千穆得到界融能力前往岛国,男人似乎仍在为得到健康的后代而努力。
如果从那年算起,这对父子足有十六年没有再见,没有交流了。
李千穆已经变成了源千穆。
即使舍弃了姓氏,抛弃了身份,以世界与世界间巨大的沟堑作为阻隔——这条名为“血脉”的锁链,竟仍是阴魂不散地找到了他。
“…………”
此刻,千穆的唇角轻微勾起。
似是笑意,却冰冷尖锐如霜刃,撕开了他表面由痛苦与压抑日复一日构筑的浑噩假象。
“李先生。”他缓缓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号码?”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正要用刻入骨髓的语气训斥:“你……”
“唔,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千穆随意翻了翻剧本,便漫不经心截住了男人的话音。
看来能力失控的程度又增加了,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边界越发混淆,所以,便让某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借机混了进来。
他觉得很没有意思,这个电话接与不接,聊与不聊,男人的意图如何,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出于一点像从昏暗泉水里涌出的心血来潮。
千穆礼貌地说了一声:“您终于断子绝孙了?恭喜啊。”
男人:“……”
“李千——”
暴怒之声只到一半,就因为若有若无的轻笑忽然中断。
男人从太久没有交集的亲生子低低的笑声中,听出了无与伦比的危险,就像如果没有屏障阻隔,带血的利齿便已咬碎了他的喉咙,才不顾什么血缘亲情——何况并没有那玩意儿。
潜意识不敢往下想象,浑身汗毛几乎立时竖起。
男人对于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以至于倏然间反差巨大,十分难以接受。
可是没人管他能不能接受,觉察到千穆想挂断电话时,他终于急着开口,这次换了一个僵硬,却委婉了很多的语气:“你不要多想,我打这个电话,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是26岁的人了,等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去忙你的事业,也不迟。”
“介绍给你认识的女孩,都很优秀,你们年轻人之间总能有话题,多聊一聊感情也就有了。如果你在岛国已经有了女友,条件合适,那就带回来见一见,这方面我不强迫你,但你也该为自己的人生大事考虑……”
千穆难得地很有耐心。
他竟把这一段段的废话,不作声地都听完了。
心间有什么在酝酿,有什么在破碎,无从得知,他表面仍是那么的平静。
男人用再多废话来修饰也没用,他的核心意图早就一览无余。
“噗嗤。”
“……?”
“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好笑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千穆好奇地问:“就算你真的绝后了,也没必要找我替你实现梦想吧。光是健康这一点要求,就不可能满足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一定就不健康,我咨询过医生,遗传到基因缺陷的概率很小……”
“——概率,我就是那个很小的概率哦。”
“李千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算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到现在还安然无恙,说明那个基因病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只要注意一下……”
“…………”
——这一刻,终于全部“碎裂”了。
他只听得见自己轻柔的、仿若被云朵紧紧包裹住的嗓音。
他被云托得很高,高傲却岌岌可危,只有他自己知晓一身锋锐的自己内里有多不堪一击,在失去柔软的依托后,何时会坠落,又何时于深渊中粉碎。
他说:“我在想。”
“这份无用的基因,有延续的必要吗?”
“注定绝望的生命,有存在的意义吗?”
千穆不是在质问那个男人。
他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任何答案,因为没有体会过,不曾感受过同等境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份痛苦。
这,是在质问他自己。
通话是不知何时结束的,手机从他手中滑落,碰到床沿后又被弹起,重重地砸到地板,发出“砰!”的响动,却未能抽走他的心神。
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插曲,千穆推开卧室房门,似乎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下楼,继续没有完成的实验。
但等他步伐微晃的走进实验室,各种化学药剂混杂而成的古怪气息,从冻库蔓延而来的冷气,不习惯也必须习惯的种种味道扑面而来。
唯独今日,夹带起了空气净化器也抽不干净的腐臭,如此难以忍受,令人作呕。
千穆侧首扫视,只他一人的实验室内的每一幅截面,都深深地映入眼中。
他直接越过了更衣间,没有更换衣服和消毒,从右侧开始,贴着墙角向前走着,右手抚在墙面上,随着步伐缓慢滑动。
手指只在墙面摩挲了些许时间,接下来依次碰到的是放置各式器具的壁柜,尚未启动的无数精密仪器。
千穆在实验室内慢慢走了一圈,像是第一次认真参观那般专注,每一件器具他都细致地触碰过,有弄脏的地方,就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全然将心急抛在了脑后。
墙边的设施都检查完了,他才走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前,抬手取过了在工作台上静置半日的试管,凝视其中在化学作用下隐隐变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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