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而平和,几乎没有起伏顿挫,尾音会略略勾起些磁性,像是下意识卷起了舌尖的暖意——可隐藏在平静语气中的强势,又不会让人忽略。
即使没有赋予太多感情色彩,他正常说话也是如此,大概再年长几岁,这份隐藏住真面目的柔化还会变本加厉。
“准备好了,第一批填报志愿的学生已经定下了,等开学以后,我就去挑几个表现不错的潜力股,带过来先实习。”
阿古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改为用稚嫩的孩童音说着正经的话题,与它过去不着调的模样大相径庭。
——很好,下一秒就变回来了。
“啊啊啊忙死了忙死了,好多事情要做啊!数码大学的教材要我编,实习研究员的培训要我来,好想安安静静做实验啊!”
穿白大褂的亚古兽在草地间打滚,象征数码世界最高荣誉的博士帽老早甩到了一边,眼看着又要第无数次被翻滚的主人压扁。
“你自己发的宏图大志,才过了三年就不想干了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落下,赶在阿古滚动过来前,将那顶沾满草叶的博士帽拿起。
看手臂移动的弧线,似乎是打算把帽子放在自己腿上,可落点忽然一转,博士帽被他很是随意地捏成一把,遮挡在了眼前。
“啊,好像晒了太久太阳,人有些眼花晕乎乎的,看来需要回去休息了呢。”
“……我还没开口求你帮忙呢!阿源好过分,装傻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现在的你晒三天三夜太阳也不会晕眩好吗!”
“三天三夜还是会的。现在后悔也——晚了呢,自己认命然后加油吧,阿古。”
“…………哇啊啊啊啊阿穆帮帮我啦!!!”
耍赖的数码宝贝和它的人类伙伴并排坐在草坪中央,此刻大抵是午后休息时间。
数码宝贝和人类都喜欢晒太阳,也都喜欢吹着迎面而来的暖风,在悠闲中慢慢商量一些正事。
当然,大多时候正事商讨都会像这样无疾而终,最后变成无关紧要的话题。
“头发变长了哦……阿穆。”
滚到伙伴身后的亚古兽仰头,饶有兴趣地伸出爪子,把男人已经过了肩的微卷红发时而勾动一下,时而扒来扒去:“要剪掉吗?我来给你剪呀。”
“在数码世界剪掉的头发,现实里还是会在啊,你又忘了。”
“啊、哦!偶尔忘了一次嘛,谁让现在能给阿穆你剪头发的小伙伴,只有我在呢——结果我又出不去,气死了气死了。”
男人没有提醒日常小事犯蠢的伙伴,人类世界有“理发师”这个职业,若是他想改变形象,随时都能抽空去打理。
“以前有人说,长发或许会适合我,虽然我对他的品味越来越报以怀疑了……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试试看吧。”
“哇!!!阿穆要留长发了!!!我要给你编辫子!!!”
“好啊。”
“哼,算了吧,阿穆你有多嫌麻烦我还不知道吗,肯定只是嘴上说说,出去没几天,你自己就把头发剪了。”
“这次是认真的哦。”
“我才不信呢……好嘛,再信你一下咯。”
阿古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也不管长过肩的头发还不好编,这就用看起来笨拙,实际格外灵活的粗大爪子,把那柔软的红发分作三束,认认真真地编起了辫子。
在它要么漏掉一撮头发,不得不重新再来,要么开头细心后面毛躁,把男人的头发扯下来一根又一根的努力后……
“大功告成!”
是必须打上马赛克才能维持画面和谐的完美成果!
“……”
男人感受着后脑的紧绷和些微刺痛:“借机报复可不是好行为啊,阿古。好好好,不要急,我一定帮你。”
说着,他便起身,打算提起闹脾气的亚古兽博士回办公室,争取一个下午把数码大学的教材搞定。
“——我才不是为了这件事气你。”
“嗯?”
“阿穆……大笨蛋啊大笨蛋!”
男人:“……嗯?”
“叫我不要着急,你自己倒是也记住啊!好不容易记住不熬夜按时休息了,别的问题又出来了,明明延长的时间还有那么久,一点也不需要着急……”
阿古气呼呼地跳起来,真的不理他,自己跑远了。
带着愤怒消失前,数码宝贝远远丢下一句:“今天不想理你,你自己想!反正你又要去‘那个地方’吧!”
“……”
男人有话想说,但突然“我不听我不听”的阿古跑得太快,他只能低头,看了看还捏在手里的博士帽,轻叹。
怎么又跟“着急”扯上关系了,他就是不紧不慢,完全不着急,才会没事就往“那个地方”溜达啊。
阿古的愤怒,应该也不是冲着“那里”去的。
怒火中烧的阿古现在不能招惹,男人只好按照原计划,沿着草坪向下慢慢地走。
在数码世界宁静而葱郁的这一角,计划修建的研究所还没开始动工。
草坪的尽头是湖泊,还连接着一栋孤零零的住宅。
男人停在没有锁的门前,已然握住了略微生锈的门把手,只需轻轻拧动,就能开门进入。
在此之前,他有独自无数次来到这里,无数次推门而入,而每一次开门前,都会有这么一小段停顿。
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好准备。
准备做好了。
他无声迈步踏入。
眼前似有异彩闪过,门扉落在身后,倏然将数码世界与另一个空间隔绝。
一如往常,他关门后来到的地方,不像是孤独染尘的室内。
这是一个无比广阔——无比扭曲的“世界”。
双手插进衣兜,红发男人踩在虚空中,目光正对着一栋大楼高层的外窗。
从这个视角看得清,走廊中,面容模糊的黑发青年仿若被凝固住了时间,维持着往外奔跑的姿势不动,而他背后,定时炸弹倒计时上的数字却在闪动。
“2”不断地跳动成“1”,始终无法从“1”归零。
仿佛有一根手指也在不断地拨动秒针,无数次将“1”拨回“2”,阻止数字归零的那一瞬到来。
男人照常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平静地收回目光,沿着看不见的空中阶梯走向地面。
庞大的摩天轮旋转着,从头顶诡异地飘过,宛如巨鸟从空中坠落的尸体,浓重阴影似要将他侵袭。
脚下出现了一辆飞驰撞向路边的轿车,不远处的楼顶响起了刺耳的枪鸣。
是谁的血即将溅红墙面。
又是谁即将在意外中丢掉性命。
男人缓步走下了数百层的阶梯,可垂眼向下看,与地面的距离并没有拉近,还是那么遥远。
他知道,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正在地面翘首以盼,等待他平稳落地。
……
他没有做梦。
这个世界,源自前几次某个世界融合成功的产物。
那个世界别的没有必要多说,只是诞生了一种特别的装置,可以通过检测到的杀意,让外人的意识,进入杀人犯的深层心理世界。
男人把装置带了回来,把必要条件中的“杀意”修改成了别的意念,在数码世界开了一道便利的“门”。
打开那道门,他就能进入自己的最深层意识世界。
意识世界中的所有事物,由潜意识思想和记忆构成,因此背离现实,扭曲而荒诞。
但这里的一切事物,也都蕴藏着世界主人的真实想法。
譬如这变化莫测的天气。
头顶忽暗,在阴晴雨雪中凌乱切换的天气,终于轮转到了攒动的阴云。
灰暗的世界下起了暴雪。
铺天盖地落下的照片,不见带有人影的鲜亮的正面,只有花白的背面钉死在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将摩天轮还在虚空中无助盘旋的世界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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