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病人”自己喝寡淡的肉粥,身强力壮还能拉出去再跑十圈的他们却吃着豪华便当,口中咀嚼到的味道再香,也被心里的滋味冲淡,变得味同嚼蜡。
五人此刻的心理活动,难得达成了高度一致,大概想的是:他就吃这个,身体能撑住吗?看上去蛋白质就严重不足的样子,粥里的那丁点肉,别说什么补身体了,怕是连今天高强度运动的一半热量都没有。
真的……不是故意找借口,好让他们安心吃饭?
可能性好像有点高啊……
这一纠结,就更没法心安理得地放松了。几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落到后方极其安静的红发青年身上。
看了几分钟。
“…………”
从一无所知的旁观者角度看千穆吃饭,不得不说怪让人焦灼的。
他进食的动作倒是彬彬有礼、从容不迫,看得出家教很好,但是——也太太太磨叽了吧!
千穆吃得不是很慢,是特别慢。
因为是粥,所以不存在使用勺子不方便进食的可能性,他单纯是细嚼慢咽,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都嚼得极为细致,似乎要嚼到混不进一枚放大镜才能看见的细刺的程度才肯咽下。
早就吃完了的五人呆滞地看着千穆,又茫然地互看。
他们仿佛在这一瞬间看遍了花开花又谢,春去秋来循环往复,蜗牛从东京路过,转眼已经爬到了北海道……而源千穆同学,他还持着他圆滚滚的勺,从万物伊始吃到了世界末日。
……不,倒是没这么夸张。
但这是不拘小节的铁血男儿们从未见识过的操作,理论上不应该在讲究效率的警校生活中出现。
要是每天在食堂这么吃,早就被教官按着胖揍了吧!所以只是偶尔对吧?源千穆总不可能真的一直是这种吃法对吧?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要么是源千穆没什么食欲,只能慢慢磨,要么就是……
这碗粥只是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寡淡到难以下咽,对于剧烈运动后急需补充能量的人来说,简直无法下口。
怎么想都是第二种。
怎么看都是他明明为他们考虑了不少,却非死撑着不肯表示,说出的话和面上的表情都让人误会——让人误会他是个不领情的讨厌的家伙。
原本还带着疑惑的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五人都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除了松田阵平对源千穆的观感略微有点微妙,在讨厌之余却混了数量不算少的佩服,总体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喜恶哪边比重更大……其他人对源千穆此人,起初的印象都是基于对他实力的好奇,个别人还因为他看似低调实则相当引人注目的冷漠高傲,不服气地想跟他一较高下。
结果直到现在,终于有了点实质性的接触后,他们才隐隐发现,源千穆的本性似乎——挺好的。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养成的这种麻烦的性格,又为什么非要嘴硬,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原因无所谓啦。
只是出于对虚弱同学身体的关心,就这样在这份感动中,无声无息中升级了。
本就极有责任感的伊达航表现最为突出,只见他猛地站起来,主动跟千穆搭话:“源同学,你就吃这碗粥应该不太够,再吃点牛肉?我……”
“认输了,过去只发现这家伙很鸡毛,没想到之前的鸡毛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更……唔唔?!”
松田阵平明明也有所触动,但张嘴说出的就是不合时宜的话,结局很显然,他说到一半就被伊达航一把捂嘴,他的额头暴起青筋,然而很不幸地反抗失败。
“咳咳咳!”伊达航单手挟持住口不对心的某人,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说:“我给你留了一份。放心,是完全没碰过的,吃之前就用干净的盒子装起来了。”
千穆刚开口:“不……”
“我也给你留了。”诸伏景光拿起一开始就单独扒出来封好的餐盒,“我这边是咖喱牛肉,伊达班长留的是烤牛舌,没撞上真不错……你们呢?”
降谷零轻咳,仿佛想掩饰今晚出现在心头就没消失过的别扭:“我这边是肥牛片,一口没碰,连盖子都没打开过,现在吃还是热的呢。”
“哇,大家都这么有默契啊!”萩原研二夸张地笑起来,不动声色地瞥向终于嘴巴自由的发小,立即用眼神暗示,刚巧,伊达航也在努力暗示。
松田阵平收到了暗示,没办法,再不接受暗示就显得他这个人很有问题了。
他撇嘴,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随口道:“我抢了研二的一半便当,反正分量很够。啧,再怎么讨厌这家伙,也不能让虚弱的人看着我吃肉,自己惨兮兮地喝粥吧。”
说到这里,这个卷毛突然目光锐利地瞪来:“怎么,你是想再输点葡萄糖吗?想的话你就慢慢折腾吧,随便你。”
“我帮他翻译一下啊,小阵平的意思其实是,现在不吃可以晚点吃,校医的休息室有微波炉可以随时热,不吃还是不太行,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千穆捏着勺子的手微顿,萩原研二已经吧嗒吧嗒把话说完了,罢了还冲他一眨眼:“咖喱牛肉的味道超赞的哦,我个人五星强烈推荐!”
“……”
千穆被迫停下,再度用默然的眼神凝视这几人。
纵使表面看着与此前几次被气到失语的沉默相同,但,这一次沉默姑且算是另有原因。
他有话想说,可插话的空间都被这五人强行挤压没了,想说的内容久久卡在了舌尖,到最后竟成了现在这种莫名哑然的状况。
千穆没法理解这些人的思路……其实是借口。除了他们自己,大概没有人比千穆更了解他们了。
“剧本”以这五人为中心,将他们为期一年的警校生活一笔一划描绘得相当清晰。即使千穆对这些轻松欢乐的日常并不感兴趣,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他也知道了许多事。
诸如松田阵平讨厌警察的原因,降谷零为了寻找某位女性而选择成为警察,诸伏景光幼年时遭遇的不幸往事,伊达航对父亲的误解,萩原研二抉择未来时的一语成谶……
就算并不在意这些注定不会有过多交集的“角色”,白纸黑字写上的内容看过了,就很难彻底忘记。
千穆在沉默中凝视他们时,脑中便不受控制地划过了这些记忆,实话实说,感觉很糟糕,他需要有意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确实被他们不掺杂质的行举触动到了。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对他的关心全是真情实意,比黎明刚被初阳染红的天空还要干净炽热。
有谁能果断无情地拒绝这种纯善的好意呢?
千穆也知道自己不算黑透了的恶人,接手组织BOSS的身份后,对触手可及的,于黑暗中倾轧无数人命运的权势毫无兴趣,不然也不会把绝大部分摊子随意地扔给手下。
他当然也不是完全的好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便能放任组织肆意地延伸荆棘藤蔓,让鲜红的花瓣散落满地,腐烂消融,化作自己活着的养料。
有些事不是不管不看,就能当做从未发生。千穆很有这个自觉,没兴趣也没心情给自己洗白,他永远只在意自己,能勉强活着就不错了,好坏又如何。
这也是千穆对“剧本”中的这些正义人士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从他拿到反派人设开始,就注定了他与这些人不在同一个世界,注定会成为敌人,少点牵扯对彼此都好。
况且他能力的限定仅仅只有——他必须参与进“主角”的故事这一点,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配角自然是最优选择,与所谓剧本涉及得越深,他受到的限制便越大,而后……上一个世界已经给他留下够深的教训了,傻子才会重蹈覆辙。
综上所述,千穆认为他贯彻至今的策略是正确的,主角团再热情,可与他们拉近关系对他百害无一利,他会始终冷淡应对,坚持到一年后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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