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如在梦中,呆呆地低头,看着自胸前绽放的血花。
一个全身带水的男人撞开门,看清厂房内情景的那一瞬,瞄准犯人心脏的右手便不经犹豫地开枪。
犯人将人质带到了一座位置极偏的湖中岛屿上。
四周没有第二艘船艇,诸伏景光是趁着夜色游过来的。
追踪了这般久,是铁人也已经很累了。
可为了某个人的安危,他始终咬牙坚持。
没能及时发现友人的异样,没能及时救下深陷暗牢的友人,是是困住他整整三年的梦魇,是他不解开便会束缚一生的心结。
那个人既是江崎源,又是源千穆……
或者,仅仅只是江崎源。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都会救下他。
他一定会救下他。
——所以。
诸伏景光重重地按下了扳机。
他终于救回了他重要的朋友,杀死了他深恶痛绝的梦魇。
第80章
黑发男人浑身披挂着沉重的湖水,短暂停留的脚下,已然积出了一片仿若带墨的水泊。
前方不远处的背影染血倒下后,他才恢复了胸膛的起伏。
“呼……呼。”
粗重的呼吸,是疲惫神经的放松,也意味着终于穿过无边夜色的如释重负。
诸伏景光只带了这把枪。
入水之前,他将妨碍动作的外套和背包丢在岸边,唯有防水袋包裹住枪支,被他严密地封好。
诸伏景光性情是温和的,幼年目睹父母惨死虽然是悲剧,却也给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对生命尤其尊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守护更多人的生命。
但是,为了拯救某人,就要带上杀死某人的觉悟。
以“绿川航”的身份卧底黑衣组织时,他杀过人,假死脱身回到公安部后,他同样枪击过穷凶极恶的罪犯。
诸伏景光不喜欢亲手夺走他人性命的感觉,正常情况谁也喜欢不起来,只不过,这种微弱的不适通常会被大义压下,坚守规则与心中的正确,便不会产生复杂的心理压力。
——然而,只凭借匆匆一眼的判断,就毫不犹豫将犯人击杀,符合他心头坚守的规则吗?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做完更准确的判断。
犯人费尽苦心将人质带到如此偏僻之处,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不会这么快就对人质下手。
破旧厂房孤零零屹在小岛中央,右侧的窗没有封死,大大咧咧透过正门的门缝直视太冒险,他大可以先短暂窥探一瞬,随后屏息凝神绕到旁边,详尽观察后再做行动。
不到情况最危急时,不采取血腥手段,这是诸伏景光对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是为了“人质”的安危考虑。
可他忽略了,人都有私心,他的私心还混了诸如痛苦悔恨自责等等的灰暗颜色,宛如一辆过载的列车,随时可能拉不住手刹,凶猛若咆哮地撞上深渊中的黑幕。
跟还没解开误会的赤井秀一见面,他都考虑过一枪崩掉“不知愧疚的FBI”,突兀撞上些更刺激神经的事,列车猛然脱轨也不奇怪。
那一刻,透过缝隙,诸伏景光只看到了小森抓在手中的枪,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脑中刹那空白。
“枪”成了最恐惧也最怨恨的意象,黑发男人想起了久久逃脱不了的噩梦,还有红发青年曾在某个梦中送他的“礼物”。
友人将“死亡”提前送给他,而友人自己收到的回忆也是“死亡”,他无数次想背起血泊中的遗体,将枯败凋零的红玫瑰带到光芒所在,却屡屡在绝望中失败。
诸伏景光一点也不想要这份“礼物”,他还想把“回礼”从某人手里狠狠地夺走扔掉——
如果世上真有奇迹,他真正想做的,是把【源千穆】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所有人一个不差,都回到阳光之下。
诸伏景光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心间多了些怎么都清理不掉的灰尘。
但从某种层面上,在五个人中知道得最多的他,比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安室透更不正常。
他必须解开心结。
他必须发泄出压在心间三年的不甘。
他必须从友人在目光不可及处惨死的噩梦中走出来。
——所以。
轻瞥到门后那只仿若没了聚焦的蓝眼时,千穆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唉。
一个又一个,总是不让人省心。
和忘记降谷零的配色同理,从未在连载漫画中出场的诸伏景光长什么模样,千穆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直到见到本人前,都不能完全确定。
还好,看来他的记性也不是太差,蓝色——又对上了。
颇为满足的男人为此“放过”了小森,给了那两个人同时获得解脱的机会。
枪响之时,血花在眼前绽放,碍眼的尸体缓缓倒下之时。
黑发男人面色被阴霾覆盖,眼中的荆棘却倏然被熊熊大火烧尽。
就像忽然间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恢复干净蔚蓝的眼底,明显茫然了几瞬。
千穆将诸伏景光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弧线轻翘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
是的,他在心中为久别重逢的友人道贺。
——恭喜了,诸伏……景光。
——从这一刻起,你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新生。
黑发男人仿佛听到了这无声的祝贺。
当他似在寻找着什么的恍惚目光移转,与千穆的视线相对时,他的眼神彻底清明。
“…………”
诸伏景光抬起一只胳膊,本想用袖子擦掉挂满眼帘的水渍,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全身湿透,擦了也没用,便又将手放下。
最开始跨出的那几步还很快,但经过小森没了气息的尸体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走向红发男人的速度隐约放慢。
跟负罪感没多大关系,诸伏景光顶多心情略微有点复杂,毕竟他根本没确认这个犯人是否真要对“人质”开枪,就先下手为强了。
让他心情更加复杂的人就在面前,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红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
虽然说出去一定会被取笑,但在这一刻,诸伏景光的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动作——悄悄掐了一下自己,下了狠手。
……超痛。
那就不是噩梦了吧。
长相像成这样、不,完全是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是现实……没有病恹恹的感觉了啊,初步判断很健康,没有弄虚作假,这三年难道是躲起来调养身体了?如果是这样,姑且能原谅他诈死……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啊!
一股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包括等下先解绑还是趁机先出拳的问题……
还没想出个靠谱的计划,诸伏景光就已控制不住开口:“我赶上了。”
“嗯。”
千穆仰头看着友人。
蓝眼男人贴耳的短发又乱又湿哒哒,拧巴的背心上挂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水草,刚跳进湖里冲刺扑腾的时候可能还气势汹汹,如今滤了一道水,反而气势下来了。
凶悍警犬秒变落水黑猫,盯着他不放的眼神居然又有点恍惚不定,欲言又止,像是急于求证又忐忑。
虽然挺感动的,但——很遗憾,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嘛。千穆感慨。
如果五个人都只有这点水平,就算五个全叠到一块儿,下辈子也抓不到揍不到狡猾的猫。
“来得想的更快,我真是幸运啊。”
千穆说。
“嗯……确实。”诸伏景光喉结耸动,明明有很多话可说,他偏生在红发男人含笑的注视下变得沉默。
他当然不承认这是所谓的气场压制——被“抓获”的当事人过于坦荡,反衬得被各种情绪萦绕的抓捕人扭捏不已,再对视一阵,怕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不行。
诸伏景光很快就释怀了。
人找到了就好,话可以之后慢慢说,这次他会死死盯着这家伙的行踪,怎么都能问出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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