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水漫长安城?
“我周围全是水!”
吴飞白本就男生女相,声音也细细的,此时捏着嗓子高声惊叫,确实有点花腔女高音的意思,尖锐的嗓音震得李好问耳鼓生疼。
“还有好多人,我身边有好多人……”
至此,李好问不得不考虑长安面临一场巨大水患的可能性。
长安城位置优越,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说,因而一向物产丰饶,山林巨丽。
但李好问不记得唐时这座城市曾经遭遇严重的水患,更遑论眼下已入秋,周边流域已渐渐到了枯水季。
不能小觑——李好问心想,毕竟对手不是什么自然天象,而是天龙八部众之一的那伽。与它或有远亲关系的白娘子都能水漫金山,那伽水淹长安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想到这里,李好问想要继续追问:一问时间,二问有没有阻止的方法。
岂料吴飞白这时双眼就像是开了闸的泉眼,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掉落。
“人……好多人,和我一样……脆弱的人啊……”
脆弱的人?
李好问一惊,不明白吴飞白怎么突然就用上了“脆弱”这个形容词。
在他印象中,长安百姓一向是心理素质最为强悍的,拥有百折不回的顽强精神。上至屈突宜叶小楼这般的官府衙吏,下至张武、张嫂这样的升斗小民,甚至是孙器、曾三郎这样肖想着功名利禄险些走偏的,说到底也是在奋力上进,社会里充满了正能量。
李好问能用很多形容词来描述这座城里的百姓,但唯独没想过这两个字眼:“脆弱”。
李好问不解,而吴飞白却不知为何尽力痛哭出声。
屈突宜道:“恐怕他是占卜到了自己的未来,一时陷进去了,走不出来。”
李好问觉得有道理,忙道:“大家一起,将他面前的龟壳拿走。”
之所以要大家齐上,是因为吴飞白将那枚龟壳抱得紧紧的,死活不肯松手。李好问一人竟然掰不动他的十指。
屈突宜见一时难以奏效,便道:“捂住他的双眼,先别让他看龟壳上的纹路……”
百忙中,李好问伸手便要去遮住吴飞白的双眼,却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看见吴飞白双眼上翻,眼中已完全看不见眼仁。
吴飞白就用这样一对无神的“双眼”望着上天,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大喊,他的身体随之剧烈颤动——
“啊——”
这声叫喊惊动了诡务司中几株大树上栖着的几只大鸟。鸟儿们扇动翅膀,扑簌扑簌地迅速飞走。
诡务司外却并无其他动静——丰乐坊中的居民们似乎默认,诡务司中发生任何事都是正常的。
“大唐,大唐的终点!”
突然,吴飞白一改刚才那阴柔、尖细的嗓音,换了他一个二十多岁大好青年的正常男声,用一种掷地有声的语气,极端平静地道。
“终于,大唐走向了它的终点。”
诡务司中瞬间一片死寂,除了吴飞白之外,所有人噤口不言。
第 59 章
“我不想死!”
吴飞白那张俊秀的面孔上, 表情忽而变得狰狞。
“但我更不想亲眼看见大唐的终结!”
吴飞白的表情随之变化,那狰狞凶恶的神情尽数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然与落寞。
“我的大唐啊!”
这声叹息里拥有令人共情的力量。李好问扭脸看看身周, 除去李贺,包括屈突宜在内, 就连刚刚听见动静从后院跑出来的卓来, 都眼中含泪,被吴飞白这声叹息所打动。
“大中四年……我看见了你的终点!”
屈突宜眼神一抖, 立即上前,试图捂住吴飞白的嘴,免得他继续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语言。
“不对!”
鬼使神差地,李好问就冒出了这一句。
“唐王朝还能再持续一个甲子。”
李好问心里算得很快,唐代末代皇帝哀帝于天祐四年禅位朱温,相距如今的大中二年还有六十年的光景。
不是说苟延残喘的晚唐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只是李好问在驳斥吴飞白的“假预言”。
听见李好问的话, 吴飞白眼珠翻动,但眼仁到底没能再度出现。
“星河……星河落于大地。长安城筑起赤红色的月宫……”
李好问:……?
这根本并不是他所知的历史, 难道, 这个大唐, 这个世界, 都从它应有的历史偏离了方向。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再次靠近吴飞白,大声问:“你还看见了什么?”
但李好问此刻再次靠近吴飞白,他的鼻子又遭罪了, 忍了又忍, 还是没能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还有,还有枯萎的, 枯萎的时间……”
“阿嚏!”李好问用帕子捂住口鼻,忍不可忍, 终于打出了这个喷嚏——
“咦,诸位,这是怎么了?”
尖细的嗓音响起。李好问再抬头时,就见到吴飞白那双微微向外凸出的金鱼眼正紧紧盯着自己,眼仁黑白分明。
好么……自己一个喷嚏,竟然将沉浸预言不可自拔的神棍吴飞白给打醒了。
回想刚才吴飞白的预言——他先是准确判断了长安城水源异变的真实原因,然后预测出长安城可能会有水患……嗯,奇奇怪怪的水患;
最后,吴飞白的预言诡异地跳去了大中四年,也就是两年后。他预言那里就是大唐的终点,并用言语构筑了令人害怕的意象。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吴飞白像个好人似的站起身,眼神怪异地望着围着他的诡务司中人。
突然他惊叫一声,低头向身周看去:“我的官袍!今天新上身的官袍。”
吴飞白一向重视仪表,虽然一向穿着朝中统一形制的深青色官袍,但诡务司众人都看得出,他那身比旁人用的料子都好。
而且吴飞白日常穿得光鲜亮丽,身上不是新衣就是刚刚浆洗过的。
可是此刻,吴飞白浑身褶皱,沾上了不少灰烬和未能烧尽的蓍草,幞头上也是如此。他衣上甚至有诡务司人上前帮忙时留下的掌印脚印,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群殴。
吴飞白眼神惊恐地抬眼望着面前众人,动了动身体自行体会有无痛楚:“我……我到底有没有被打?”
屈突宜反问:“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吴飞白眼神呆滞,望向前方。
很快他看见了散落一地的占卜用品,小香炉,以及那只被远远扔在一旁,带有明显裂纹的龟壳。
“我……我刚才是在占卜?”
吴飞白一脸惊恐:“我好端端地占卜你们干嘛打我?”
诡务司众人都不想说话。
“吴博士,你真的不记得刚才自己占卜出了什么结果?”
吴飞白一挑眉,道:“我刚才应李司丞的要求,占卜今日早间长安城水源异变的原因……因为是司丞所请,我便用上了最为精确的‘龟甲卜’。然后,然后就……”
说着说着他又双眼发直,眼中忽现恐怖之色。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又要像刚才一样发疯的时候,吴飞白接连倒退好几步,抱着脑袋坐在诡务司正堂前的石阶上,用他那阴柔尖细的嗓音呼喊:“头疼死啦……”
李好问心生同情:这种感觉我一定程度上能体会。
有些事情不能想,一旦试图去想,就会唤起被封印在内心深处的恐怖。
诡务司众人见吴飞白确实不像是能记起刚才那些“占卜预言”的样子,便聚在一起自行商议。
屈突宜一脸的难以置信,望着李好问道:“难道我大唐真的只剩一个甲子的国祚?”
李好问:“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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