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务司正厅的屋舍也就不再跟着一块儿震动。
“但愿不是因为我时运不济……”他用极小极小的声音继续念叨。
“没错,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苍天依旧是眷顾我等的。”
屈突宜忽然猛地转身,面向诡务司正厅的门户,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厅内摇动着的烛火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那伽是源自水族的半神半妖之物,依照它的特性,还有吴飞白上次的占卜,我以为,三天之后,长安城必定会发生一场与水有关的大规模灾难,或许会是水漫长安城。”
李好问说出了他的判断。
虽然按照如今的季节,长安城的地形和周边水系,现在的长安根本不具备发生内涝的条件;
但在这个不靠谱的世界里,李好问觉得,什么灾难都有可能发生。
屈突宜点点头,道:“这场水厄或许已无可避免,但我们依旧有时间将损失减至最小。”
“明日便让章主事将此事通知京兆府、长安县与万年县,告诉他们,为稳妥起见,最好先将几处地势低洼里坊内的百姓先行迁出长安城。”
李好问闻言心想:让一部分百姓先行撤离吗?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场水厄恐怕没那么简单,而吴飞白的占卜,所展现的也未必是未来的全貌。
不过吴飞白的预言曾经提到过它与“人”有关,那么将百姓撤离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于是他点头同意。
“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叫我?”
还没等屈突宜再说什么,章平就揉着眼睛从厅外进来。
这个时辰在司里见到章平可并不容易,通常他都是准点下衙,赶回家去陪伴妻女——谁让他家累最重呢?
然而今天这时,章平顶着一对熊猫眼迈入诡务司廨舍。看来他是通宵与长安城中各衙司交接工作,到这时方才有机会回来稍歇。
诡务司众人一起望着章平:巧了,正好有一个坏消息可以告诉你。
章平听闻三日之内长安城内恐有水患,就连看住了所有水源都无法再避免,顿时吓了一大跳,脸现焦急之色。
但听屈突宜等人说,应当通知城中各衙司,将长安城的百姓转移出城,章平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古怪起来。
“属……属下尽力去试一试……不知,各衙门会否愿意配合。”
看章平的反应,众人便都知道今日这位诡务司主事与各衙司沟通得并不顺利。
李好问:可想而知。
此前只说是要保护长安城中各处水源,以避免再有鱼脍投入水中,各衙司已经是你推我让,又或者出工不出力,全靠长安城内百姓自发看守着。
到了现在,诡务司再一次危言耸听,甚至要将长安城中多个里坊的百姓暂时撤出长安。
长安在贞观、开元鼎盛时人口有两百万之众,到如今虽然经历几次战乱,人口大幅减损,但作为帝国的心脏,当朝第一大都市,城中如今少说也有八十万人。
要将地势低洼那几个里坊的百姓都撤出长安城,至少是十万人众的大工程,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京兆府等几个衙司未必愿意担起责任。
所以章平才脸现难色,应当是想起了那些官老爷们的嘴脸,预见到这么做未必能成功。
然而屈突宜声音清冷地开口:
“迁移人口出城暂避一事,已大大超出了诡务司的职责与能力范围。诸位,请不要将我们无法控制的,也都视作我们天然肩负的责任。”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辨识的超脱与漠然,这是以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主簿身上从不常见的。
“尽人事,听天命——长安城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就要看命了。”
李好问听了屈突宜这句话,忽然觉得心跟着揪了起来。
他穿来大唐之后,最干不适应的,就是那种“不确定性”——未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切看“命”。
可是,长安城里这么多的生命……难道全都只能看命?
李好问感到一团郁闷像是砖块一般堵在自己胸口,沉重,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就连这一点也无法确定……
这种感觉太令人难受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虽然安排长安百姓出城避祸这事不由我们掌控,但是我们还有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们完全有机会做到另一件事,从源头上解决,让三天后的灾难根本不会发生。”
三名同僚全都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听李好问发话。
屈突宜甚至眨了眨眼,顿了片刻才道:“愿闻其详。李司丞打算如何做?”
李好问心中默想“把大象关进冰箱的三个步骤”,开口便答道:“第一步,找到那伽;第二步,杀死那伽;第三步,阻止这场灾难。”
“这不再是听天由命,而是我辈自己能够掌控的抉择。”
“那么,我们便该去……做!”
正厅里其余几位都有点儿发呆。尤其是刚才没在司里的章平,此刻惊讶得嘴张老大,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伽是龙众,是源自天竺的神话生物,这也就意味着,李好问口中,唯一可以拯救长安的途径便是……斩龙啊!
但很快,李好问言语里的决心迅速感染了正厅内的所有人。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是他们无法左右的,但此刻好歹还有一件,他们可以主动去做。
章平脸上的惊讶渐渐去了,尽数转为敬佩与肃穆;李贺兴奋不已,甚至手舞足蹈,似乎随时准备参与李好问的“斩龙”大计;
而屈突宜望着李好问,一面轻轻地摇着头微笑,一面低声唏嘘感慨,似乎今日第一次认识了李好问这个人。
李好问刚才那番话对于整个诡务司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他做了一名决策者应该做的事:拍板做决定,令诡务司中的每个人都明了他们需要努力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要去做,做了之后究竟会不会成功……那是众人完全不需要去考虑的,只管头铁去做便是。
“啊,这个……至于具体该如何做嘛,还需要司内各位集思广益。”
李好问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是放了狠话,到底该怎么动手却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于是整个人秒怂。
“嗤”屈突宜一个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原本正厅中那种肃穆,甚至有些悲壮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但同时,一丝轻松从众人眼神中透出——既然做了决定,那便总能想到办法的。
“好,属下们就这么去办!”
屈突宜笑着点头。
“唔,要斩龙啊!”
李贺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相扣,摆出一个举杯邀饮的动作,仿佛正在考虑邀请哪位古人来为此壮举助兴。
“李司丞,下官也有一个提议。刚才屈主簿的建议其实也没错,届时敝司要擒杀那只……那头……那条那伽时,难免误伤长安百姓。若是能以诡务司预见到水患的由头,将一部分百姓撤出城去,倒是敝司大展拳脚时也可以不必掣肘,不至于伤及无辜。”
说话的是章平——显然,虽然与各衙司打交道磨嘴皮很不容易,但这位诡务司主事也豁出去了。
屈突宜听见自己的姓氏被叫错,顿时露出几分牙疼的表情。
李好问点点头:“章主事说得极是有理,只是不知怎样才能让各衙司配合,又怎样能说动长安城里的百姓。”
他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对了,章主事,可否请你暂停你家蒸饼铺子的生意,将你自己的家眷先送出城去?”
章平一愣神,脸上随即露出肉疼。
他家蒸饼铺子的生意极好,停业三天,就是损失三天的钱啊。
但一想到这种安排能带来的效果:连无所不能的诡务司,司中吏员也在急急忙忙地安排自己的家眷出京……章平马上就懂了,拱手对李好问道:“多谢李司丞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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