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叶小楼如果真是韦昭之子,应该和李好问一样,是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宦子弟,事业起点又怎会只是长安县不良人这样的流外官?
可是现在,就见叶小楼冷着脸回道:“你姓韦,我姓叶,你好意思自称是我阿耶吗?”
韦昭顿时上前走一步,“呸”的一声,一口唾液喷在叶小楼脸上:“就你这句话,教第三个人听见,你就得乖乖地剥下身上这件绿袍!”
叶小楼的双拳已攥得紧紧的,额角青筋爆出。李好问生怕他就此一拳递出,将这位韦相揍成熊猫眼。
但叶小楼竟然忍住了,用手背将脸擦干,双目如炬,圆睁着紧盯韦昭,似乎在无声反问:蛮不讲理的人,究竟是谁?
韦昭一时被叶小楼的气势所慑,气焰稍敛,一眼看见杜依梅那座远去的轿辇,忽然道:“也是,我京兆韦氏根本就没有你这般不成体统的子弟。与宫中舞姬竟也能随意搭讪,不清不楚……有你在,不过有辱我韦氏一门的门风罢了。”
“哦,对了,我竟忘了。毕竟你娘也是那样的出身,这也难怪……”
叶小楼气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浑身颤抖着道:“好,好好……”
李好问与李贺对视一眼,又看看在一旁赔笑脸的王宗实和早就远远退到一旁的两名韦昭的随从,两人心意相通,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拦住韦昭,不让他再刺激叶小楼。
“如今两位同朝为官,请韦相看在我诡务司的面子上,暂且放下今日龃龉。”李好问道。
“哼,同朝为官?”韦昭冷冷瞥了一眼自己儿子,“他原本不过是一个根本没有正经职务的流外官。不知是何人如此差劲的眼光,错看了他,竟将他提到了八品参军的位置上。”
李好问微笑:“韦相,如此差劲没有眼光的,正是下官了。”
韦昭原本没留意李好问,只晓得是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五品官。待此刻李好问开口,韦昭才回头留意李好问,发现这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这点年纪就已经是五品官了,而且看路径,应当是刚刚从含元殿陛见回来,旁边还有一向在天子身边当值的王宗实亲自相送。
韦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年轻人并不简单。
但他与叶小楼之间一向有心结,眼见这逆子如此桀骜不驯,韦昭心中有一万句骂人话要出口。纵是李好问来劝,按照他的官威与脾气,也只会将李好问也一起骂了。
谁曾想李好问身边那个长着一道连心眉的年轻人冲韦昭一笑:“韦尚书,有话好好说!”
就这么一句,韦昭只觉得心里酝酿了许久的那一万句“问候”尽数堵在口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听见韦昭顿在那里,涨红了脸呼哧喘气,但就是说不出话,连一旁转身背对这一场纠纷的王宗实,都没忍住八卦的心思,好奇地回过头。
韦昭憋了半天,才舒出一口气,硬邦邦地道:“阁下是诡务司的李司丞吧!承蒙提拔照料小犬,我韦某人‘感激’不尽……”
这边韦昭憋红了脸,绞尽脑汁地说一些他能说出口的“好话”,虽然免不了阴阳怪气,反话正说。
而叶小楼在一旁跳脚:“谁是你小犬,来,你把话说清楚,我若是‘犬’,那你又是什么?”
李好问见叶小楼实在是气糊涂了,眼看就要火上浇油,再起冲突,干脆一伸手,复现李贺言出法随的能力,让叶小楼暂时“禁言”五分钟。
两边这才有机会“友好”道别,各自顶着随从与宫中内侍的异样眼光,离开西内苑的这条御道。
第 128 章
李好问一行人离开皇城之后, 并未直接返回丰乐坊诡务司,而是先去了平康坊倚云楼。
在那里,李好问不仅需要将杜依梅的消息告诉楚听莲, 他也需要楚听莲来帮忙开导叶小楼。
虽然这家伙只是被李好问“禁言”了一炷香的工夫,但自从离开宫中, 叶小楼就一直蔫蔫的, 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李好问猜想:今天偶遇韦昭, 怕是勾起了叶小楼心中最为不堪的回忆。那近乎大逆不道的一番言语对抗,又是发生在这些逐渐相处融洽的这些同僚们面前,叶小楼自然觉得颜面尽失。
但李好问又不怎么会开导人,只能将这家伙交给专业人士。
楚听莲得了宫中杜依梅的消息,万分感激,连忙命人去将杜依梅想要的那些旧物都收拾出来。
她又亲自陪叶小楼在楼内一间静室坐着, 给叶小楼斟了点绿蚁酒,慢慢逗着叶小楼将心里那些委屈慢慢都倒出来。
说来也怪, 这叶小楼原本一见楚听莲, 便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能像个鹌鹑似的涨红着脸。
可今天他积郁之下又饮了酒, 顿时酒壮怂人胆,当着楚听莲的面,大倒苦水, 将他一生中那些最不堪的往事都说了给楚听莲知道。
简而言之, 这就是个外室子的故事。
早在三十年前,叶小楼的生母原本是平康坊二曲中一名舞姬, 姓叶,生得极其美貌温柔, 被当时风流子弟韦昭看中,另置小院,金屋藏娇,承诺将来会将叶氏和她的子女接进韦家。
然而不久,京兆韦氏为韦昭纳了范阳卢氏女作正妻,将叶小楼之母抛在脑后。叶氏千辛万苦地拉扯叶小楼长成一个小小少年,却依旧进不得韦家,因此抑郁而终。
但韦家还是认下了叶小楼。这小少年由生母抚养至七岁,母亲过世之后被韦昭接入韦家养到十来岁。之后他却因被族中兄弟欺侮,又遭韦昭不公对待,一怒之下愤而反出韦家,成了个长安街市上的刺头。后来被长安县上一任不良帅相中,教他武艺,想法子让他吃上了公门饭。
而用叶小楼自己的话来说,他愿意当个长安县的不良人,就是为了揍遍那些长安轻薄儿。
李好问:叶小楼想揍的人里,不会也有我吧……
回想当初李好问初识叶小楼时,这家伙听说李好问年纪轻轻就入了诡务司,“空降”司丞一职,别提多怨念了,整日里都在嘲讽李好问,说他是世家子弟,仪仗家族荫庇,无拳无勇,不识稼轩之类。
感情是将自己当那些韦氏大族里的兄弟们一起怨念了。
至于叶小楼梦中,曾经将大青面想象做韦昭的模样,想必也是因为年幼时被送入韦家之初,没少被韦昭训斥管教。
人年幼时心中蒙上的阴影,恐怕需要用一辈子去慢慢揭除。
至此,李好问终于完全能够理解叶小楼这个人,明白了他各种言行的前因后果。
然而叶小楼却还不知李好问已经都知道了他的过往——此刻,这位诡务参军此刻正被倚云楼两个小厮搀扶着向倚云楼外走去,口中大喊:“莲娘,莲娘……你听我说,我……我绝不愿见你将来也变成我阿娘那样……绝不!”
楚听莲这时正将李好问向外送,听见了叶小楼这带着哭腔的一嗓子,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脸上流露出几许同情,低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都是苦命人啊!”
不过她一回头,刚好看见李好问的表情,连忙摇头,很坚决地表态:“李司丞,您想多了。”
李好问微笑反问:“那请问凤魁,我想什么了呢?”
楚听莲脸上顿时流露出赧色,愣怔了半晌,才道:“我是一个过去做了很多错事的人。”
她昔日曾经为了一时名利,滥用某件法器,抢了她人的胜利,为倚云楼招来无穷祸患;她也曾暗恋诡务司上一任司丞郑兴朋,甚至还在对方身死之后故意传出与郑兴朋的绯闻,却丝毫不知郑兴朋一颗心始终萦绕在发妻身上。
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错得最离谱的那个人。
“所以,自从郑……郑……之后,我再也不想其它,只想着照料好我这一楼的姐妹,让她们有饭吃,有衣穿,即使是在这样的世道里,也能稍许过上人过的日子……”
李好问认真点头:“我能理解!”
不就是扔掉恋爱脑,搞事业它不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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