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镜中,李好问是一具安静到极点的骷髅。他的心脏与肝胆,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自始至终,李好问都从未对太岁生出任何觊觎。
他既不想长生不死,也不想成仙成神。
他手中的小眼睛却突然又冲他眨了眨。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把自己交给你。”
这段意识在李好问脑海中回荡着,过了好一会儿,李好问才似乎从这幻梦一般的交流中清醒。他连忙举起右掌,低头看向掌心。
那是一小团浅红色的物质,就像是刚从他掌中析出似的,静静悬浮在他右掌掌心。
这团物质表面裹着一层粘稠的液体,半透明的,似乎在缓缓流动。
透过这层黏液,能依稀看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世界——那是属于黏菌的宇宙,它的世界只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孢子在其中飘浮、沉淀、繁殖、迅速演化、扩张,并消亡……但是,这个小世界拥有一种原始的而又恐惧的生命力,它能愈合一切弥合一切,每一个孢子都拥有演化出全体的能力。
这令身为高等智慧生物的李好问,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
然而但这种敬畏,源自李好问自始至终都不想将这神秘的生命力用于他自己……
“咦?”叶小楼忽然抬起头望向身周,“怎么这里也会下雪?”
李好问也看到了,自己身周开始飘浮着灰白色的孢子。
这些是他曾经在含元殿内看见的——是无穷生命力的集合体。
时间到了?
意识到了什么,李好问看向镜中的自己。
如果秦王能够通过这面镜子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歹意,那么,“太岁”应该也可以借助这枚镜子,推断自己的心意吧。
在这面异常明澈清晰的秦镜中,李好问看见了自己的心脏,稳健跳动的心脏,大脑,灰白质地的大脑……此刻都异常的平静。
“拿定主意了?不会更改了?”那个意识最后一次提问。
李好问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是的——”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回应道。
于是,李好问突然右手一握,握住了手中那枚悬浮着的红色物质。此刻它的颜色已经转深,表面接近牛肝似的紫色,其上伸出两个小小的凸起,似乎是一对小眼,正待睁开。
——太岁、视肉、肉灵芝……不管它们被世人称做什么,现在他手中这一枚正是太岁的“母体”,一切的起源,被李好问牢牢握住,挣扎不得。
地下洞穴中飘浮的灰白色孢子开始绕着他旋转,似乎刮起能席卷一切的劲风。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
叶小楼低声咒骂了一句,抬眼望着簌簌下落的碎石,情不自禁地靠向李好问身边,挥动手中障刀,试图为李好问拨开不断落在他头顶、面前的巨石……
*
含光殿,杜美人被赐死的地方。
殿中,躲到这里来的李忱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他知道李好问等人在进入左金吾仗院之后失去了踪影,但他依旧谨慎,等待了良久,见时间足够长,仗院中再也没见李好问等人出来,李忱终于决定出一口恶气,下令查封诡务司。
此刻他已得知杜依梅服下鸩酒之后不久便消失的事,所以特地到此查看,审问那两名宫人。其实不用问,他猜也猜到是诡务司的人将杜依梅带走了。
“岂有此理!”
杜依梅可是天子的女人。
心爱的女人,屈死之后,自己连为她收个尸都做不到,自己岂不是连明皇帝都不如?
李忱在愤恨之余,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就是当初下令处死杜依梅的人。
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切,李忱只顾放大身为天子的尊严与愤怒,以及将诡务司的力量也收归己用的那点儿渴望。
然而这时,忽然地动了。
地面强烈震动,直接将李忱从坐榻上震了下来。
王宗实匆匆跑进来,冲李忱喊:“陛下,地龙翻身了……请快随老奴离开这含光殿……”
李忱慌不择路,就连鞋子都顾不上传,赤脚奔出含光殿。
在他身后,庞大的建筑于梁柱之间发出几声费力的喘息,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那大屋顶就像是前进重担一般猛地压下。腾起的灰尘将回头观望的李忱喷了个灰头土脸。
从大中二年岁除到大中三年正月初三,唐宫中连塌两座大殿——天象不吉。
天子就算是不想下诏罪己,恐怕也不行了。
与此同时,宰相韦昭也带着人来到了诡务司门前。
韦昭其实一早就到了,但宫中一直纠结,始终没有给出查封诡务司的明旨。于是他带着一个金吾卫千人队将诡务司和丰乐坊里里外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止将诡务司中众人都堵在司内,也严控丰乐坊百姓不得出入,结果丰乐坊百姓全都挤至诡务司门前抗议,韦昭也不管这些,只管与守在诡务司门前的秋宇对峙。
秋宇只一个人,不带任何兵器,笔挺地立在诡务司门前,身后是贴着门神画像的两副门板,那画上年轻英武的门神,就像是在给秋宇助威似的。
而秋宇此人冷面冷心,眼神森然。他只消在诡务司门前这些金吾卫们脸上看一眼,那些金吾卫便觉心头发寒,情不自禁地想向后退。
然而对峙良久,宫中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韦昭得到旨意,一声冷笑,高声道:“圣人有旨,即日查封诡务司。来人啊,将司内人犯全部拿下,将此处搬空!”
然而,“查封”某衙司,和“搬空”,完全是两回事。
“查封”是指在门上贴个封条,司内人员带走,将来有一日或是接管,或是官复原职,此司还能照常运转。
然而韦昭一向对诡务司心存忌恨,立誓要看这些人好看。且他早就听说诡务司内有不少好东西,良药、法器……都令人觊觎。
不止如此,韦昭始终在揣测天子的心意,或许,该在这时拿下诡务司了。
韦相一声令下,金吾卫那个姓曾的统领却在磨洋工。曾三郎凑上前向韦昭请示:“诡务司这位郎中始终拦在门前,听闻这位法力高强,我等该怎么办?”
秋宇就像没听见门外这些人在说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都不曾有半点变化。
韦昭根本就没见过秋宇,此前也听人说起过他始终卧病。此刻哪里还会在乎一个病鬼,当下一挥手,反问道:“你是金吾卫统领,你还问我怎么办?还不快给我拿……”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嗡鸣声由远及近,由轻及重,转为破空声,从诡务司上空传来,直奔韦昭而去。
也就曾三郎眼疾手快,将韦昭一拉,两人同时滚倒在一旁,堪堪避过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击。
韦昭爬起来的时候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觉竟然还在。
他就又可以了。
“你……竟敢抗旨不遵?金吾卫!”
韦昭一声大喊,他身边的金吾卫就齐齐地向后退上一大步。
现摆着个面无表情的杀神在前面,要去就请韦相你自去!
韦昭当场暴跳,一旁的曾三郎却还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给眼神,那意思是:差不多就得了。咱都只是当差的,犯不着把命搭进去。
然而麻烦的并不只有拦在诡务司门前的秋宇。
还有被金吾卫堵在丰乐坊内的百姓们。
待到秋宇暂时收回了飞剑,竟有几个升斗小民冒险穿过金吾卫的封锁线,来到韦昭面前。其中一个老成的当先问道:“诡务司中人究竟有何过错?不止天子下令查抄,长官还要下令将其搬空?”
韦昭根本不屑理睬:“尔等微末小民,竟敢阻挠本官处理公务?”
谁知越过金吾卫的丰乐坊坊民却越聚越多:“这位长官,我等只是想多问一句,诡务司被你这么一封,若是再出诡务,长官您来处理吗?”
一句话引起了群情激愤:“是啊!好端端一个为长安百姓做事的衙司,哪能说查封就查封,连个理由都不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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