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挪开远眺的视线,苏纨低头去看脚下纹理分明的山石,这沉缓的态度明显是若有所思。
“师尊是说, 擎霄尊君邀您出面相见一事吗?”
“也不单是这个, 先前贺长老同我说起过,当年由于师祖座下大弟子心术不正,为走炼兽捷径, 不惜叛出师门想自立门户, 导致浮玉山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多名无辜者惨死,南华道自此一落千丈,所以擎霄尊君才极力想要恢复南华道昔日荣光,也好以此来证明他师兄当年做出的抉择是错的。”
“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难怪南华道不仅憎恨炼兽者, 甚至也迁怒到了我们身上。”
“正因如此, 他培养门下弟子手段极端, 使劲将他们放在刀锋上磨砺,绝不允许他们在能力上有任何瑕疵,哪知到头来,他精心培养且最为看好的两个弟子,一个身死魂灭,一个变成银龙,这对他来讲,相当于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算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懂了,这也是师尊为什么要让嫦姝先找岳知的原因。”
“我不清楚擎霄尊君是怎么看待变成龙的徐清翊的,也不知道他会对徐清翊做什么,”他停顿几秒,继续道,“我曾设想过,徐清翊是他带在身边从小养大的亲传弟子,就算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他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但他这样一个执而不化的人,对徐清翊变成龙这件事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平淡了,甚至连半分纠结都没有。”
“师尊是想……”
“我想看看擎霄尊君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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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层叠,峰林被碧色浸染,连同苍穹也宛如一块翠微色的巨大镜面罩在上空,偶有几丝烟似的白云点缀在上头。
浮玉山除了氛围比较沉闷,跟数年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直到传出掌门归来的音尘,那沉郁一扫而空,这几日又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师尊……您,您终于回来了,都是弟子该死,没能时时刻刻侍奉在师尊身边,是弟子没用!”
当年一堆十几岁的少年们如见风长,各个都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奈何再看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师尊后,愣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四师兄七师兄你们哭归哭,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学学三师姐安安静静地哭好不好,你们这样鬼哭狼嚎的怪吵师尊耳朵的!”
嫦姝边为师徒重逢高兴地抹眼泪,边为实在受不了她这几位师兄震耳欲聋的嚎哭声而出言劝阻:师尊他喜欢清净,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魔音贯耳。
还真如她所料,那白袍萧索之人踱步走向伏笙殿的院子,冷冷清清道:“都下去罢。”
嚎哭声陆陆续续止住,几人用袖子擦了擦红通通的眼,齐齐行礼:“弟子先行告退,明早再来给师尊拜安。”
去往偏殿时,嫦姝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赶上花期,院里的海棠树开了花,花苞是深粉,绽开后就变成了浅粉的花朵,似是少女抹开了涂在脸颊上的胭脂。
衣袍素白的人背对着她站在树前,发带卷着青丝在风里萧萧飘动,她又想起了回南华道的路上擎霄尊君说过:“鹤悬为龙一事,吾等知晓即可,万不能泄露出去,免得惹上是非。”
所以除了他们几人知情之外,师尊要把为龙这件事向众人隐瞒一辈子吗?
“师妹,师尊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三师姐看她停下脚步,又折返回来问她。
“我有些不确定,让师尊回道门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你这个小脑瓜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师尊归来可是件大喜事,哪有什么对的错的!”
“但是我总觉得……算了,大约是我多心了。”
嫦姝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挽住三师姐的胳膊继续往偏殿走去。
方方正正的院里,徐清翊依旧立在海棠树前,不言不语地盯着枝头上粉白的花,鲜艳的颜色没有映进他眼里,遂只余下一片空洞的灰暗。
藏于袖管下的两枚银竹节轻微晃动,炽灼的气息笼盖而来,紧紧围在身侧,一道虚影凭空出现,随他一并站在海棠树前:“上一次看到它开花,好像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徐清翊不由一晃神,记起他初次用阳火替他压制寒毒那时,他总算想起来,是这株花种在他院子里太久了,被他满身的寒气年年岁岁围困,它以为自己长在冬序时节,所以一直不开花,直到那夜阳火驱散寒意,滚滚东风浩荡,它才得见春日已临。
“连它都在等你。”
枝叶被风吹得颤动,穿过眼前虚影,这道影子反而弯眸笑了。
望着身旁人隐隐约约的脸,徐清翊默然不语,只是心忽而生出后悔来,他后悔用阳火治好了寒毒,也后悔自己自欺欺人,对他一次次恶意揣测,更后悔没能在他出手救他时,就及时发现他的身份。
他宁愿自己遭寒毒缠身,痛得死去活来,至少还能跟他有这点少到可怜的牵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人只需一松手,他就立刻掉进混沌黑夜里,被痛苦强行撕裂,还要拖着破碎的躯壳,挣扎着爬起来再处心积虑地回到他身边。
一人一影静静并排站着,在花树衬托下,如同一幅匀红点翠的画。
两山相对而立,山峰间是一座赤红墙瓦的主殿,长阶前摆着鎏金饕餮纹三足铜炉鼎,鼎檐六角的螭龙口中叼着铜铃,竹立香被点燃,一丝丝的白烟顺势从炉中飘起,拂过场台上站得整整齐齐的数千个弟子。
此刻无风,螭龙嘴里叼的铜铃自响,一缕金色天光从云影中透出照在殿前,头戴银珠偃月冠者自金光里徐徐临世,雪白衣袍轻盈飘逸,身如琉璃,似携万里烟波而来。
场台上的小道士们面颊尽是欣然笑意,连忙拱手行跪礼:“南华道众弟子恭迎掌门归来!”
其音彻耳,在浮玉山回荡不绝。
别的不说,南华道的这群小道士们对徐清翊是真的喜欢。
苏纨以一缕元神寄在玉串中,一是想弄清楚擎霄尊君一反常态的处事作风,二是想看看南华道对徐清翊归来的态度。
看到现在这熙和盛大的场面,他也省得为此忧心了。
不过有一点,就是这些人还是不知道徐清翊如今身为震鳞一事,擎霄尊君不让他们几个知情人把这事透露出来,自然是有他的考量,况且徐清翊一个寒毒都能瞒个几百年不被发现,想必隐瞒他是震鳞一事也定是不难的。
他再次看向堂庭峰高台上神情寡淡之人,不由感叹这家伙真是像个神仙,总令他想起那句“仙姿白雪帔青霞,月淡春浓意不邪。”
这一整日他都跟在他身边,藏在他系在手腕处的银竹节里。
或许是回到南华道的关系,徐清翊又变成了他记忆里的模样,待谁态度都不温不火的,处理好日常事务后,就坐在书房翻看经书,偶尔提笔记事,看样子乖巧极了,哪里还有什么曾经的疯癫痕迹。
擎霄尊君也的确说到做到,回道门后对他为龙一事闭口不谈,与他讲的依旧是往事一笔勾销,活且既活,不负众望,才得堪当掌门大任。
这人看上去明明年纪不大,离开伏笙殿时那背影却陡然是饱经风霜的模样。
苏纨一时心有感慨,突然觉得这一生悲喜的最终归宿也不过是寻路无门。
雁埘峰仍然见不到人烟,长昭殿坐落在草木炎凉里,像是荒废许久了。
故地重游,推开两扇大门,先入目的还是那条青绿的竹廊。
本以为殿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这处怕是灰尘遍布,哪知殿里却打扫得极干净,就连摆放在石桌上的茶具都与他离开那天无异。
疑惑间察觉脚步临近,苏纨便是隐在绿竹中。
接着手持玉箫的人踏进殿门,清秀面孔未改,只是满身的柔和褪去了些,整个人都变得坚毅明锐起来。
他见此神情微动,想到原来他这七师弟也终究不再是当年那只总帮着长老、师兄们拉架的温和兔子了。
那人行至石桌边,动作熟稔地往杯中倒了杯茶,温声道:“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大师兄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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